第10章 从窒息到解读(下)
汝莛2016-05-19 08:353,328

  火车再次开动,我便回想几分钟前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孩——现在则变成了个抱着小孩的农村妇女。所以,之后的两个小时,我没再说出一句话。贩售车从我身前往返了几趟,我也没有再拦住买东西。此刻,我突然之间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静止感,好像除了记忆,什么都停住了。一小时前,有个叫杨昕的在和我说他似乎是绝对隐私的经历,就像在和他久别重逢的老友叙旧,莫名其妙。四个月前,我在宿舍的床上紧紧抱着那对双胞胎的姐姐,卢玲也和我说起她似乎是绝对隐私的经历,也包括她妹妹卢俐,莫名其妙。两年前,孟茹琳让我疯狂地爱上她,并且也和我说起她似乎是绝对隐私的经历,所有的所有,而如今她留给我只鸟,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的莫名其妙!这么说来,记忆这东西最根本的属性就是静止性,但它总是想找到自我,却总被现在和未来所一点点吞噬,无法左右,无可奈何!可是我们什么也逃避不了,未来能发生什么我们只有默默去接受。他们说:我们能把握住未来,而真正的未来是什么呢?——我们把握不了的,才是真正的未来。

  暂时忘却了丢失母亲的杨昕,我被火车载着到了上海站,那是一个深呼吸间所发生的事情,的确,这个新的世界破门而入。

  因为地铁四号线还没有建成,我便直接打车去了李桦外婆所住的杨浦区的宁武路。拖着背包和行李,累得不行,但很轻松地找到了那个地点,没错,是个独门独院。没想到的是这里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大得可以画的下棒球场四个垒的院子后是一座有些土气的海派小楼。我越来越感觉这个世界的陌生与令人生畏,难道只是因为和自己的想象不一样吗?

  门上没有门铃,我敲了几下,听见有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喂,我们要说多少遍啊?你还不死心吗?”是里面的声音,显然是一个老太太操着纯粹的上海话。

  “是我,外婆,李桦的堂兄。”我故意不用随便的语气说话。

  脚步停下,门开了,老太太出现在眼前。

  她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妇人,穿着灰布短袖衬衫,手里有一把扫帚,看样子正在扫地。

  “外婆,我叫李桐,从北京来。您好啊!”大概是心怀恐惧的原因,我说得声音很低,并且慢条斯理地。

  “哦,我知道,李桦打电话告诉过我她堂兄今天就到,你还挺快的嘛……”她顺手把我的背包接了过去,“来,进来吧。我去告诉我家老头子。”

  我可以判断出她说的老头子指的是李桦的外公,跟着外婆走进了院子——这个在我看来如同宫殿似的地方,我越发地恐惧了。

  你看过多少部有描写宫殿的童话故事,或者是小说、电视剧、电影?觉得恐惧吗?如果不觉得恐惧,那就是没有真正意义上去看、去理解。比如,《鹿鼎记》里,海大付把韦小宝第一次带进皇宫,我完全理解金庸先生所塑造的心理意境,没有任何依靠的恐惧感就如是。根源?——我想就在于任何人把握不了的未来。

  但渐渐地,我的心里从惴惴惶恐转变成不安分的好奇,这自然而然。难道这就是李桦住了六年的大房子吗?外婆把我领进屋子,我并没看到外公,大概在楼上吧。大屋子里家具很多,衣柜、酒柜、长木椅……而且一点也不觉得乱,井井有条的。外婆沏了杯果汁端到我面前,“来,累了不?歇歇,然后去见见老头子。”我道了谢,诧异突显心头。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几乎和北京的饭菜没什么区别。外婆的胃口很好,饭量比我想象得要多得多。

  “上海这里的饭不知道合不合你北京人的口味,不合适下次再说,这次先凑合吧。反正李桦小时候在这里的第一顿饭胃口很好,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她边给我夹菜边说。

  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一顿饭,感觉很香甜,完全味觉上的,与李桦小时候一样。

  好奇逐渐变成了喜欢,抑或是品味。

  外婆给我提出了三个要求,因为她总是执拗地把我当作李桦。

  一、不要叫她外婆,她不喜欢,要叫她老太太。

  二、不许帮她照顾外公,只有她才有这个权利。

  三、如果她对从外面来的人发脾气,不许我劝架。

  于是从此由我分析,外婆与李桦那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紧密得无以复加。相信是李桦母亲的去世促成了这一现象,并延伸影响到今天造访上海的我。

  晚饭后,外公突然说要写字。其实,老头唯一的爱好就是写字,只是不只是写些毛笔字。很特别的是他什么字都喜欢写,毛笔、钢笔、铅笔,甚至彩色笔,总之不管写什么,好像都是最大的乐趣一样。我按照外婆要求的,什么都没管,独自在楼下电视前看着新闻。只不过偶尔往楼上瞟上几眼,上面时不时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有时也能听出来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压根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却不经意间符合了外婆的要求。但有时想象一下李桦在的时候,会是另一付样子。她确实和我很不一样,爱惹是生非,什么都满不在乎,只想自己能弄个究竟就可以。想来这与消失掉的茹琳完全属于两种性质,她则更令人迷茫,使别人和自己都弄不清当前的状况,因为什么、怎么做、会成怎样、得到什么,我们都一概不知。或许……拿她和李桦比较本身就是个错误。

  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从小到大,不是由楼上而来,是凌乱无章的敲门声,夹杂着愚蠢与神经质——我最讨厌的几种东西之一。

  门是我去开的,出现的是一个一看样子就是个上海男人的人,约莫四十多岁。并且有着一身令人生厌的穿着——能看到大部分白衬衫的大尖领西装配着暗黑色长裤,却没有领带,皮鞋乌秃秃的,怎么看都会让我想起《蓓根的五亿法郎》中的苏尔策教授,纯粹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请问找谁?”我问。

  “你是谁?”他又反过来问我。

  “我住在这里。”

  他脸上稍稍显出些诧异的表情,之后便突然收敛起来。我也没再问什么,想是和老太太认识,让进门后,径直走进屋中。刚好老太太从楼上下来,不知怎么的,看到那个人以后,刚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老太太,这个人……”

  “你存心是吧?没完没了的!”她打断我,对那个像苏尔策人说。

  “我可没有啊,事情又不是很复杂,就一句话嘛。”苏尔策说(暂且这么叫他)。

  “再说也没用,你知道我老太太的脾气。你回去和你女人说,除非杀了我们老两口,一句话?哼,给你一句话——死了那心思吧。”说完,外婆走进厨房像是去收拾东西的样子,但明明已经没什么可忙的了。

  我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如此激动,想到白天我敲门时她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的一些话,看来就是针对这个苏尔策的。反正是一头雾水,苏尔策和老太太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事情分歧如此之大,我想象不出来。不过,单单由他相貌来看,难免会不受欢迎。

  看样子苏尔策并不生气,只是别别扭扭地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根七星抽了起来。老太太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烟,随即扔到屋外面。苏尔策愣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翘起腿,陷入了挑衅性的沉默之中。

  就这样,沉默持续了很久——说是很久,其实就是几分钟时间,只是因为在沉默中时间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被拉长,质量根本毫无变化。直至听到楼上外公的几声咳嗽,外婆才从厨房里出来,一声不响地上了楼。苏尔策此时也站起了身,走到楼梯口。

  “那么……您实在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我先走了,但愿这不是最后一次来这里……还是希望您回心转意。”

  外婆只是瞟了他一眼,继续往楼上走去。

  “最好盼我们老两口都死,都死了就随了你心意了……”

  苏尔策叹了口气,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我看着他整理整理大尖领西装,走出屋子,走出院子,不重不轻地关上院门,而后消失不见。

  我走上楼,外婆像是在和外公说着什么。

  “老太太,那个人走了。”

  “好,那好……”

  “那……”我本想暴露出自己的好奇心,可不知怎的,始终没再说什么,“我下去了。”

  “今天你很累了吧?早点去睡吧。”

  确实,这一路旅途劳顿让我累得不行,真想好好睡上一大觉。那间卧室不必说,一定是李桦住了六年的地方,没准这一夜还会梦到李桦也未可知。

  但是这一夜,我什么都没梦到。有如恍惚间的一片黑暗,眨眼间便重回早晨。一觉醒来,我失望至极,因为我喜欢做梦,像一场大戏一般,没有布景、演员、道具、灯光的限制,恐怖片、喜剧片、科幻片、什么片也好,总之都是美妙的,并且是免费的。但是这一夜,我真真实实地什么也没梦到,好像买票进了电影院却被告之胶片因为某某原因被毁掉了,只能面对着黑漆漆的屏幕。

继续阅读:第11章 上升至深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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