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赵……”老相支吾了下，问：“有件事，方便问你吗？”
“方便啊。”对老相产生信赖感后，赵雨朦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没什么值得好隐瞒的。
“在人类社会，你是怎么‘现实存在’的？”
老相一直困惑这个问题。他和旗鱼精能“现实存在”是因为误打误撞大量服用了海魂丹，可赵雨朦呢？她也是精怪，太上老君的还魂丹、龙宫的海魂丹，她都不可能偷吃得到，那她是靠什么“现实存在”下来的？
“现实存在？”赵雨朦一头雾水：“龙先生，什么意思啊？”
老相确定她是真不知道实情，于是，就把时代变迁的背景说了出来。
一百多年前，人类社会进入工业时代，深刻的社会变革、重视教育、推崇科技，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大加强，这些极大地促进了人类的发展，让人类变得越来越自信，相应地，也就越来越不迷信。
人间在发展成就上赶超了天庭，在思想上确立了自信、摒弃了迷信，天地人三界的规则因之被颠覆。鉴于此，二十多年前，天庭召开了史无前例的扩大会议，做出决议：明确人界在三界的领导地位，天庭搬迁、地府破产，天地两界在人界不再“现实存在”。
天庭搬迁！地府破产！
赵雨朦被深深震撼！乌黑的眼珠子一时都不知道动了，张开的嘴唇也不知道合拢了。她想问一句“这这……是真的吗？”可，嘴皮子颤动了好几下，就是没蹦出一个字来。
这二三十年来，她一直茫然不解：神仙，见不到影了，晚上也遇不到鬼了，深山老林里这精那怪全都绝迹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
这一刻，她不茫然了，搞懂了，可却是在震惊中搞懂的。
赵雨朦被震撼的神情，没有超出老相的预料。别说她了，第一次被太上老君传达这“惊天动地”的决议时，就连老龙王都被震撼得，龙须静静地下垂了十几秒——那十几秒，老龙王忘了呼吸。
而龟丞相自己，更是被震撼得，留下了笑柄。
那时，在人间潜伏了一年多的龟丞相，正在艰苦地地“创业”——和周兄弟走村串户地收古玩。老龙王把他紧急召回龙宫。听闻这等“惊天动地”的事，龟丞相的龟脑子里立马就短了路。
原本，龟丞相只认为：新世纪，积极进取的人类乃“天命所归”，不过在三界中的话语权重了些。可，天庭搬家、地府破产、人间取代天庭领导三界，这，哪里只是话语权重了些？那，完完全全是要“替天行道”啊！
龟丞相五千多年的见识、思维，在那一刻彻底秒崩，脚下一软瘫了下去，趴在地上显出大海龟的原形来。
也就是那次的被震撼，让老龙王和龟丞相彻底明白了那几年里很多解释不了的事：龙族为什么只能“低空运动”了？天庭为什么很久不派神仙来龙宫了？去到人间的龙子龙孙们，为什么感觉像得了重病一样？龙宫的精怪为什么不能变化成人形，最后都无疾而终了？等等。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人类自信的倍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人类开始大力破除封建迷信。
……
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赵雨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用手捋了捋额前的秀发以掩饰。震撼之余，她又生出一丝悲哀：天地间，我真的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啊，二十多年前的“天翻地覆”，我居然毫不知情。
“唉……”她语气悲凉地感叹：“天地间，我就是一颗尘埃啊……无足轻重。”
老相挺理解她，安慰性地解释：根据惯例，玉帝的旨意只传达到神仙，再通过口口相传扩散到精怪界。二十多年前，妖和精怪大量地销声匿迹，根本就扩散不开，你无从知晓很正常。那次天庭扩大会议，因为飞不上天，就连老龙王也是事后才被传达，事先他也毫不知情。
啊！老龙王都飞不上天了啊。赵雨朦心里又是一惊，想起自己那走样的遁形蹦越，她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解释完这段时代的变迁，话题又回到“现实存在”上来。
那次扩大会议后，天庭要善后侨居、派驻人间的神仙，能够下凡的只有太上老君和齐天大圣，可齐天大圣死活不愿意下凡，太上老君只好独自紧急下凡，因时间仓促，太上老君单独完不成“撤侨”任务，无奈之下，求助侨居人间多年的老龙王。
可龙宫却提供不了帮助，因为，所有龙子龙孙去到人间都有如得了重病一样，而善后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的事，需要跑遍全国，哪是“重病号”能承担得了的工作？
老龙王最后才想起：龟丞相在人间潜伏了一年多，其“现实存在”的能力超过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龙族成员。
龟丞相不是神仙，是属于被边缘化的精怪，没有信仰能量支撑，只有迷信能量支撑，可为什么在破除迷信的新世纪，龟丞相能独自潜伏人间那么久，他“现实存在”的能力凭什么强过有民族信仰支撑的龙族？
即使以太上老君天庭大神的智慧，也非常地不理解。
于是，龟丞相长久服用自制丹药，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终于“曝光”了。结合旗鱼精的经历，太上老君明白了，老龙王也恍然大悟，海魂丹这才得以“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
那以后，龟丞相这个在三界没点分量的精怪，得以有机会和天庭重量级的神仙共事。
这也是老相最引以为自豪的龟生经历，因为，他身上龟族的一切优秀品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行事稳重等等，在二十多年前，都被太上老君肯定了。
……
说到这段光辉的历史，老相兴致很高，有点收不住话闸了。
可赵雨朦没心思听下去，因为，聪慧的她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龙先生，照你这么说，妖和精怪是纯粹的迷信产物？”
“对啊。妖和精怪没有信仰支撑，是纯粹的迷信产物。”
得到确认，赵雨朦脸色一变，顿时失落不已，甚至是有些心慌了。
迷信，以前的狐仙姑娘不懂，可现在的她，懂啊——那是人类要大力破除的东西。
“难道，我我、我也是迷信的产物？纯粹的……迷信产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呐呐道。
老相笑笑，自嘲道：“还有我，我也是纯粹的迷信产物。”
赵雨朦抑郁地看了老相一眼，心有不甘道：“我怎么会是……迷信的产物呢？我是靠自己修炼来的呀。辛辛苦苦修炼了一千年，一千年呐，我我我……容易吗？我。”
“我知道你不容易。”老相说道：“可，这是历史的潮流，我们迟早得退出历史的舞台。坦然待之吧。”
“坦然待之？呵呵……”赵雨朦嘴角一咧，两只小酒窝只露出了一只，带着一丝苦笑，道：“龙先生，我还有心愿未了，还有目的未达到呐！怎么能就退出历史舞台？我我……怎能坦然待之啊？！不行不行！我还得……”
赵雨朦突然感觉自己很“不真实”了，这种不真实让她焦灼不已，眼睛都不敢眨了，好像眨下眼的功夫，“不真实”的自己就会消失似的。
“小赵啊，别着急。”老相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我没说你就要退出历史舞台，我是说，迷信迟早得退出历史舞台。”
“一回事一回事。”她眼前恍惚起来。
老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迷信的产物存在于不迷信的社会，这事太矛盾、太不哲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突然，赵雨朦一把抓住老相的手，眼神即急切又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