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岁圣君将金步摇收进广袖,信步在凤城幻境里走了起来,酒神与伐柯上仙跟在他身后。
届时凤城似乎正逢仲夏光景,夏日晨光绵延四下,梧桐茂林层林尽染,绿阴正浓,晴日暖风一波一波扑面涌来,朱楼画桥倒影在水光潋滟的莲池上,水面风回聚落花,庭院墙头垂落下细密的纤草,满架蔷薇盛开,香气馥郁……
这感觉不好。
这个街角转过之后,有一家茶肆,当家的是只猞猁精,其夫人是只茶花精,夫妻感情如胶似蜜,经常腻味得客人们喝不下茶,旁边卖面的小摊贩最拿手的是打卤面,秘传的酱料配上豆豉辣椒,经常熏得对面卖葱油饼的小妹子直跳脚,芙蓉宝斋里都是各类珠宝法器,老板娘是位修成半仙的芙蓉花,模样清丽而精明利落,卖出的珠宝玉石总是最贵的,但生意最好,再往前一条街,就是风乐坊,里头都是绝色名伶,一舞倾城,一歌动天,教习嬷嬷是棵千年修为的红杏树,桂花嬷嬷的糕点铺子就在它边上……
这感觉十分不好。
街道上熙熙攘攘,摊贩店铺玲琅满目,马匹车辆满载而过,撑着油纸扇的美艳妖精经过时还闻得到她锦帕上沾染的红尘香气,大妖小妖携家带口逛着街市,那小妖再蹦跶几下似乎就要撞到其他行人的膝盖,街头舞刀弄枪的壮汉其实是只藤蔓精,极其晕血,舞刀之时割破手指,指间血珠飞溅,届时就晕了……
这感觉简直不可理喻——他为什么对这一切如此熟悉!?
行岁圣君略有些烦躁的伸手揉了揉绷紧的眉角。
伐柯上仙看着前边气息不稳的行岁圣君,偷偷凑到酒神的耳边,低声道:“圣君怎么了?”
酒神手里的将阑扇收拢又抻开,他摇了摇扇子:“还能怎么,前尘旧事还复来。”
打从入了幻境,他就察觉行岁圣君心神不定,想来那分身也是行岁身上一丝精魄化成,引凤成神后人形消散重回金身,若说对行岁无半点儿影响是不可能的,凤神弃位行岁圣君尚且能置身事外,但断神台历历在目,这幻境由凤神残魂结成,与百年前的凤城又如此似假还真,重新走一遭,只怕饶是生性薄凉的行岁圣君也抵不住旧梦韶光一波一波袭来,心潮不安。
只是这瀚海波澜下,动的到底是哪份心……
酒神睨了一眼行岁圣君——只怕连当局者都不得知。
“什么意思……”伐柯上仙不解其意,正欲再问,只听前方街市上一阵嘈杂,一个锦衣玉服的身影吭哧吭哧的逆着熙攘的人群里挤过来,蓦地跨步冲到行岁圣君跟前。
“终于让我抓到了!”来人语气势如破竹。
长风而过,衣袂翻飞,行岁圣君看着眼前的人面上一惊,心绪骤然杂乱不定,一时只怔然看着眼前之人,半晌默然不动。
伐柯和酒神也是心中一骇,十分始料未及。
凤神。
眼前的是百年前还未成神的凤燐,极为年轻的眉眼,锦霓裙裾上绣着疏影凝光的金丝海棠,如墨长发上系着一根玉色锦缎,眸中灵俏的神采灿若星辰,她轻轻一动,玉带携着发丝轻飏,露出光洁的额头,额间并无连翘金印。
幻境里,那抹残魂,还是容华若桃李的模样。
她在行岁面前站定一会,眼睛一眯,大步朝着行岁走去,倏忽抬起手臂一揽,似要抓住行岁,行岁乍惊回神,正欲躲避,可少女的身体竟像光影一般直直从行岁身上穿了过去,毫无阻碍也无干扰。
行岁只觉一阵凉风拂过,转过头,看见百年前的凤燐一把揪住了一个人的手。
“江楼月!”
那人眉眼温情几许,眼波一动,脸上便多出几分柳醉春烟般的撩人笑意,长松郁落,青丝如琢,他任由着手被擒住,懒洋洋道:“燐小公子,何事如此急不可耐?”
明明皆是梦幻泡影,却又如见其人,宛然如生。
两位圣君对峙而立,一个风雨欲来,一个春山如笑。
轰——
圣君身后的两位上神抑制不住的头皮一麻。
……
“你少装蒜!”凤燐阴森的贴近江夫子,“不是说好我学会御光就带我去人间玩一趟吗。”
江楼月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也不惊,反顺势又再贴近了几分,两人话语之间吐息可闻,眉睫之间纤毫可见,他轻笑道:“燐小公子已经会了吗?”
凤燐面上“哗”一下涨红,霍地后退好几步,瞪着江楼月似羞恼又似愤怒,道:“我、我当然会了!”
江楼月眉眼带笑看着她,手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凤燐别过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退的绯红。
仲夏日头正高,阳光盛极,梧桐青翠的树叶被照的豁然发亮,光束顺着叶间罅隙直劈而下,形成一块块碎裂的光斑,凤燐伸手穿过一束光,那光竟随着凤燐手指翻动改变方向,由直劈地面变得四处发散,又随着凤燐的手掌聚合改变了形状,如同火焰般跳动,竟像拿捏着一个有形之物一般,手指聚拢则光暗,手掌开阖则光盛。
凤燐眼角余光瞟了江楼月一眼,嘴角暗暗一扬,手指一动,一束细光乍然直射江楼月的面庞,光极亮,耀得江楼月躲避不及,只得眯起眼睛别过脸,伸手挡在脸前。
“怎么样,江夫子,你看我会是不会啊?”凤燐轻佻道,看着招架不及的江夫子,她心情舒畅的得瑟起来,手指折过的光束又亮了几分。
这是凤氏一族的御光术,凤神本是祥瑞之神,凤祥九天,掌光明,司光之神力天赋异禀。
御光曰,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江楼月也不恼,袖袍一拂,一阵清风送来,树影摇晃,照在凤燐手里的那缺光口被层层枝叶遮得严实,霎时江楼月脸上的光束也随之消失了。
“燐小公子天资聪颖,为师甚感欣慰。”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么喊她,即便从前的凤燐小崽已然变成了眼前明眸皓齿顾盼灵俏的少女。
“什么为师,丢给我一本什么词不达意的口诀,自己就去风客居喝酒了。”凤燐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
“人说,夫子不中用,徒儿就会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江楼月昂然自若的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凤燐笑了起来,春风拂面,只听见夫子又道:“为了燐小公子,夫子不介意再不中用些。”
凤燐被他笑得心里一堵,面上却不知为何又红了一些,她手掌一个侧劈扫向江夫子的后背:“无耻夫子!”
江夫子熟门熟路的抬手一挡,脚步未慢下一分,“哎呀,这么说不是有伤我俩情分么。”
凤燐接着一个旋风踢,“我和你哪有情分!”
夫子头也未回,侧身避过,脚步未乱:“燐小公子原来是这般薄情寡义之人,这么些年哪天不是夫子我日夜督导你勤修苦练。”
凤燐一记罗汉拳:“是啊这么些年在风客居都有贵宾席了!”
夫子行动自如接了一拳:“怎么,你生气的是我去风客居么,我虽去,但那霓裳姑娘也是时刻与我念叨你的。”
凤燐双龙夺珠,手指直插夫子面门:“谁说我为此事生气了!”
江夫子一招兰花拂穴手轻轻弹开:“那你为何生气?”
凤燐转过身使出掏心龙爪手:“我根本没有生气!”
江夫子跳了一步,来了一出白鹤亮翅:“哎呀,这孩子长大了真是越来越难管了。”
……
就这样,在这场比手划脚的近身搏击里,两人渐渐走远了。
行岁圣君望着两个走远的身影,眉头终究死死的拧了起来。
伐柯与酒神在躲在行岁背后悄悄咬耳朵。
哈哈哈哈,你看你看,原来那行岁圣君在凤城是这番模样啊。
就是啊,怪不得老祖宗心虚呢,她这是弄了个什么出来呀。
天界众仙要是知道了还不大笑一场。
是啊是啊,我回头就去和老太白讲讲——
“你们要讲什么?”一声冷哼悄然响起,阴森森的气场瞬间笼罩住两位八卦中的上神。
上神们心里肃然一毛,娇小的身影拥抱在一起,惴惴的回头望向阴暗中的行岁圣君,咽呜:“没,圣君,我们没说什么……”
“哼。”圣君冷面一哼,转身向着快消失的两个人影跟了上去。
……
周小色有话说:
嘿嘿,来一个残酷的预告。
圣君圣君,你看你周围的幻影都在做些伤风败俗之事呀。<( ̄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