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与伐柯上仙一路搀扶着凤老太君来到神树下。
凤城的梧桐神树巍然凛立,遮天蔽地的红幢翠盖,四处金色的粉尘如潮浮动,仙气勃然而出,只有一枝斜出的枝桠,无花无叶,被斩断的树盘赤裸的伸在空中。
凤老太君望着这枝死杆心中感慨:这便是凤燐焚毁的神格,当年光华澄澈,如今物是人非。
行岁圣君站在婆娑晃动的树影里,金尘缭绕在他的周身,星星点点沾染在他的青丝上,他眼神无悲无喜,一如当年树梢之上白月穹庐里俯视苍生的神祇。
他站立了一会,缓缓伸手从腰后抽出玉屏箫,箫身玉白剔透,箫穗流苏环佩摇晃,如同一面招魂幡。
青天白暮下一声巨大的空鸣,箫声乍起,偌大的凤城似骤然间梵音妙语齐奏,漫天漫地掀起浩荡流觞的风,浮尘金沙霎时遮天蔽日的倾泻得满眶满眼,似天地间下起了一场金芒的大雪,仙气倒海,瑞气千条——万籁俱寂之间,那拨不清的云雾里,似有人在低低叹息,温柔款款。
浓淡峰峦,高低杨柳,远近桃花,丰年韶华。
杯泛流霞,板撒红牙,紫陌游人,画舫娇娃。
诸相无常,常者皆尽,合会有离,寂灭为乐。
生死业缘,果报自受,痴儿蒙昧,魂兮归来。
行岁圣君吹奏的是招魂曲。
酒神与伐柯上仙听着这依稀从远处传来的低喃,只觉得一阵一阵浩荡的仙气从神树中央传来,震得他俩头皮发麻,倒是凤老太君依旧威仪万分,头发丝都没乱一分。
箫声中,俄顷,神树梢头那枝赤黑的枯木突然龟裂开来,行岁圣君站在树下良久不动,漫天金色的浮尘化成浓稠的白雾,渲染得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觉不得头顶的天光,圣君的身影竟慢慢消失了,那白雾所到之处皆成泡影,雾气弥漫煞有洪荒水流之势,而凤城四下如置身千川灌海之端。
伐柯上仙眼见白雾越来越浓,不知发生何事,他转过头想询问一声凤老太君,却发现连咫尺之境的酒神与老太君都不可见了,手边明明还察觉得到两人的余温,眼前却仿佛置身白茫茫一片孤身一人的雪原。
伐柯上仙捏紧了广袖里的红线,实在不行,只得施法离开了,正欲念诀,眼前的迷雾却似乎开始消散了,头顶云破日出,光束一道一道直指大地,凤城万事万物又慢慢显现:朱楼画角,水榭回廊,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小摊重重叠叠,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叫卖声不绝于耳,糕点铺子里传来阵阵香甜,百花街上莺歌燕舞,橙红的灯笼还未点燃,灯绸于光下自晕出胭脂香气来,城中的神树巍然而立如同楼宇,一切如旧——等会,伐柯心头一凛——这是百年前的凤城!?
伐柯上仙立刻手忙脚乱薅袖中的红线,完了完了都出现这么真实的幻觉了,再不施法就来不及了,手中的红线正欲万千垂条,这时一柄折扇搭在他手上。
“干啥呢?”
伐柯怔然转头,看见了又出现在身侧的杜少康,他望着自己的脸色十分鄙夷,一边的老太君也原模原样的被酒神搀扶着,眼角上带着一种“我真连白眼都不想朝你翻”的傲然。
再一看,神树底下依然站在青丝如瀑的行岁圣君。
没见过世面的伐柯上仙呆头呆脑问:“这都是什么?”
酒神抻开将阑扇,“这就是小凤凰魂魄所归之地。”
谁能想到,玉屏箫引来的魂魄,凤神的那一抹遍寻不着的残魂,竟是躲在了这百年之前的凤城里,幻境如此真实,以至闭目不视,掩耳不闻,如若不是吹箫引凤,任谁都寻不着这幻境的法门。
老太君垂下眼眸,久久不语。
孩子啊,你可睁眼看看,这凤城如今是何模样?
……
凤城的护城河流淌至城内,形成一面面诗意的湖,湖面上一艘画舫悠然行过,船桨在湖面击打出水花叮咚。
“哗啦,哗啦。”
似乎真的回到了百年之前的凤城。
……
百年前的凤城来了一位江夫子,江夫子风姿如松间疏影,云山雪落之貌折煞了不少神魔鬼怪,偏一笑春风面,那莺歌燕舞的百花街更是被他一展眉便丢了无数芳心,可江夫子着实不自知,脸上总是若有似无带着一点笑意,眉眼如暖阳,人见了他都觉得心里十分飘然欢喜。
无人知晓江夫子从何而来,只道是凤城主从外特意请来教导凤氏一族的夫子,据说是专门管教那凤燐小小姐的,这样一来凤城众人就更喜欢江夫子了:那是非头子总算有人治了。
而凤燐小崽子第一次见到江夫子的时候,场面是十分腻味的。
那天凤主夫妇领着凤燐小崽去见新夫子时,凤燐小崽是十分不情愿的,上回的夫子只知道讲些经史子集,修仙练道之术,又呆板又无聊,躲在床底与他开个玩笑,居然还吓病了,说是再也不教她了,哼,这回来的夫子八成也是这等无能鼠辈,她凤燐小崽这求学之路为何如此的坎坷呢。
凤燐小崽望着走在前面衣袂飘飏的凤城主,一时悲秋伤春了起来。
“城主,为什么我一定要有夫子呢?”
“为了百花街的安宁与昌盛。”
“百花街的姐姐们明明都让我常去玩的。“凤燐小崽撅嘴。
“是为了客人们的安宁与昌盛。”
“哼,明明是上次您去百花街被凤夫人揪着耳朵回来吓着了他们……”
“咳——”
凤夫人周身寒气逼人,凤城主此刻向前迈进的步伐是越来越快了。
两大一小到达碧桐殿时,江夫子正在陪凤老太君下棋,听闻他们进殿,抬头对着来人浅浅一笑:“凤城主,凤夫人安好。”
顿时一阵惠风和畅,春暖花开之感迎面扑来。
凤城主心无芥蒂和乐的应声点头,凤夫人则被这添油加醋的行岁分身笑得一哆嗦。
凤夫人低着眼悄悄窥了一眼棋盘上的老太君,老太君眉开眼笑,显然十分满意这般知冷知热可爱乖巧的行岁分身,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老祖宗你难道不觉得,行岁圣君如若真这般笑起来更吓人吗。
“老祖宗,我把凤燐带过来了。”
……
周小色有话说:
接下来一章是历史性的会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