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素红的背影一消失,梅树上的凤燐便火速窜了下来,一溜烟的跑到了行岁身边。
“我说你怎么不见了,原来躲到这儿下棋来了。”
凤燐坐下,眼珠一转,肚中坏水四起。她兀自倒了一杯酒,就着行岁的酒盅喝了起来,仿佛不知道这酒盅之前有人喝过,她娇俏的唇瓣触着杯壁,唇上的胭脂红染在杯口,一双眼睛欲语多情的看向行岁,眉目缠绵,波光流转,千般旖旎,万般风情。行岁眉梢微微一抬,眼波里闪过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他暧昧的俯下身,凑近凤燐的耳廓,吐息扑在她玉白的耳垂上,轻声道:“这酒盅是那恶鬼方才用过的。”
凤燐“噗哧”一声,口中之酒喷出三尺远,她撒了酒盅,捂着嘴连连惊恐道:“这、这这不是你的酒盅么?”
圣君拾起酒盅,好整以暇的斟满酒,将杯沿轻轻含在嘴边,刚好覆在凤燐留下的唇印上,他似笑非笑,支起脸,带着一分薄醉未醒的慵懒,眼睛睨向凤燐,“噢,原来你知道这是我的呀。”
凤燐“轰”一声脸色绯红,直烧耳根。
她原想暗地里调戏一下他,结果却被他弄得一脸红晕,不知所措。
凤燐手握成拳,掩在嘴边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她埋头数起了棋盘上的棋子,转移话题道:“你、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圣君眼睛里露出了愉快的笑意,漫天的星光映在他的面容,圣君道:“他与红曲姑娘的事情。”
“啊,他果然是为了红曲姐姐来的。”凤燐惊呼一声,却突然脸一转,她斜斜的睨向行岁,声音一低,语气不悦道:“你怎么知道红曲姐姐?”
圣君微微一笑,一弯眉眼里都是清魅的流光,他浅浅喝了一口酒,并不答话。
凤燐“哼”了一声,气鼓鼓的趴在棋盘上,嘴里小声的咒骂:“这些美人姐姐你就记得清楚,其他事怎么没见你这么好记性。”
行岁看着她嘟嘟囔囔的样子,愤愤不平的小脑袋一动一动,莫名又笑了起来,那眉眼自是晴岚暮雪般漂亮,可面上的笑意如春烟暖霭,景明青山外的一醉流霞,一如百年前锦绣凤城里的那人。
“你不是决意帮那恶鬼么?”行岁慢悠悠道。
趴着生闷气的凤燐闻言一愣,她抬起头,口是心非道:“谁说我想帮那恶鬼的,他生得那么可怖。”
此时行岁的笑意已经隐去,只剩下一双愉快惬意的眸子。
“是么,”行岁的眼波轻轻在凤燐脸上绕了一圈,凤燐不自在的吞了吞口水,“你故意将魂魄留在他那里,不就是为了帮他?虽说残魂有意护他,但你若真心招魂归来,也是迎刃而解。顺水推舟将魂魄放在他身上,是知道他已是油尽灯枯,若不是那丝魂魄吊着他,早就形消神散了。”
凤燐撇了撇嘴,却不再郁卒了,有人能懂你的心思,总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尤其这人还不是寻常人。
“你不是也帮了他?”
“我不过承凤神大人的顺水人情。”行岁奉承道。
“那你可知本上神为何要帮他?”凤燐顺杆上爬,扬眉问道。
“呵,”行岁轻笑了一声,惹来凤燐一个瞪视,他即刻装模作样的收敛眉眼,恭敬道:“望上神明示。”
凤燐坐起身,挺了挺背脊,神情颇倨傲道:“那丝残魂毕竟是我的魂魄,它护着那恶鬼,那恶鬼的心情我自能感知一二。他那日在大殿之上,说是还魂,其实是本着一颗求死的心,巴不得就地形散了才好,这种万念俱灰之感我自是十分熟悉的,就如我百年前那般不开眼……”说到此两人皆是一顿,凤燐瞟了一眼行岁,行岁不动声色的拿起酒盅抿了口酒,凤燐清了清喉咙,续道:“他执念不浅,好歹我也是过来人,仙家佛门,能渡他一回,便帮衬一下。再者说……”凤燐的声音心虚的低了下来,“我那魂魄是我毁了神格,亲自散出去的,本就是逆天,理亏得狠,现如今人家不肯回来,我强抢,这、这怎么是君子所为呢。”
行岁斜睨了她一眼,兀自喝酒,漫不经心道:“是啊。当着满殿上神的面,魂魄竟不愿归元,再去强要,多丢人啊。”
凤燐讪笑的脸一僵,恼羞成怒,伸手便要掐行岁,被行岁堪堪躲过。
这死小子心机重得狠,早早就看透了你心里那点龌蹉的心思,偏偏等你扯出了自以为圆满的谎话,再给你轻飘飘的戳破,毫不留情。
弄的人多不好意思啊。
凤燐红着脸喊,“晚行岁,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圣君欠揍的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凤燐牙痒痒的瞪着他,蓦地眼睛一转,神神秘秘凑近道:“那你可知道那恶鬼为何一心求死么?”
圣君看着凤燐这副得瑟中带点二百五的模样,心里默默的一声叹息,终是配合道:“是为什么呢?”
凤燐洋洋得意,眼睛一眯,煞有介事道:“他失恋了。”
圣君眉角一抽。
……
失恋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很玄幻的。
失恋的范畴颇为广大,心上人昨个儿冲我笑了一声,今个儿不笑,算不算失恋?那负心人才温情脉脉许我白头到老,一转眼又对着别人讲执子之手,算不算失恋?唱戏的那枚小花旦,明明回回都接我的锦囊玉佩,如今却嫁给了城东的一个老富商,算不算失恋?
自是算的,所有求之不得,得之又失的,都是失恋。
失恋的模样也是千奇百种。凡人失恋,轻则痛哭流涕,彻夜买醉,重则破口大骂,家破人亡,不轻不重也能落得个孤独终老、爱而无能的伤残地步,更不消说每每看见那可恨之人,心中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扒皮抽筋的凶猛杀意。倒是也有人能和和气气的散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终是心头之刺,带着一股逞强的意味,见面时必定各自微笑,寒暄问好,隔着面皮,似阔别老友,着实累得慌。
而仙人失恋就更复杂了,酒神杜少康失恋,那必是欢天喜地的搬出好些陈酿,请来那姑娘好好招待一番,把酒言欢间,笑盈盈的问姑娘,我定然是哪里不好,才到这般地步,这段时日委屈你了,你可有什么事是我尚且能为你做的?你告诉我,我必当尽心尽力。这般浓情蜜意后必然是要接一句,若你今后遇见心爱之人,定要请我喝杯薄酒啊。这样洒脱和气,稳妥中不带一丝留恋,自然是换来了姑娘愤然的一耳光,老死不相往来。酒神捂着脸,耸肩一笑,和气生财,好聚好散嘛。
真是皆大欢喜。
伐柯上仙失恋,自是不像这般嬉皮笑脸,那定然是痛定思痛。整日深居修缘殿,手里捧着姻缘簿,看着那簿子里的一对对恩爱眷侣,一声声低吟: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声音无尽幽深,无尽凄凉,弄得修缘殿一殿大小人心惶惶,且每每有人上门求得红线,伐柯上仙必是阴恻恻的微笑:需要我把红线缠成小人的模样吗……我还可以再送你一套钢针……骇得来人倒地不起。便也是由着性子好几日不上朝的,直到天帝忍无可忍谴了老太白把人捆了送去凌霄殿,一顿收拾,才消停。
真是通体舒畅。
更不用说凤神失恋,与行岁圣君那点破事儿,那当年自是把天界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秉着睚眦必报的自毁心理,和穷凶极恶的报复心,凤神是自毁了神格,散尽了魂魄,在断神台上还眼冒狼光的诅咒着某人,果真把人搅得心神不安,堪堪下界来寻她,才算安生了几日。
真是痛心疾首。
天帝扶额头疼,太白金星愁白了胡子。
一言蔽之,失恋这件事,全凭自身造化,能力越大,破坏越大。
而秦坐隐这件事情,放在“失恋”这么广阔的范畴里,似乎也说得过去。
感情,所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秦坐隐失恋这个事儿,是比较复杂的。
……
周小色有话说:
双更。(骄傲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