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周小色2016-08-28 12:222,934

  秦坐隐死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死”到底意味着什么。

  主要是从“生”到“死”的过程里,他都带着一种裘马轻狂的鲁莽,多情未及寡情深。

  秦坐隐一介凡人,出生于洛阳城秦家,祖上曾是辅佐先王的帝师大夫,而今家道中落,家境清贫,但翰墨世家,书香门第,虽门庭消乏,阖家上下皆是温和有礼,贤良恭俭。家中高堂康健,两位长姐皆已出嫁,秦坐隐是老来得子,出生时秦老爷子正与秦夫人在庭院里下棋,秦夫人一声痛呼,一番手忙脚乱,城西的张稳婆被慌忙火急的请到了秦家,半日过去,热水白绢一盆又一盆,秦老爷子踏破了屋前的青石板,世间终于迎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张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小公子连连恭喜秦老爷子,老爷子喜不自胜,看着庭院里那盘未下完的棋,有感而发,琴棋书画,便将小儿子取名“秦坐隐”,没想一语成谶。

  秦家三公子,秀拔天骨,玉面薄唇,常着一身素白袍衫,温文有礼,笑起来眉角微弯,自有一股温润如玉的干净气息,年纪轻轻,正是话本里丰神俊秀的翩翩佳公子,且他自幼便弹得一手好琴,下得一手好棋,每每现身,艳煞不少姑娘小姐。可偏偏对经史子集、八股作文一窍不通,年年春闱皆是榜上无名,捷报的铜锣都不往秦家门前过,更不说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刀剑长枪样样都提不起,武艺自是一塌糊涂,这笔不能写,肩不能扛的虚弱公子,只会下棋弹琴,放在平常人家又有何用呢?自是到了弱冠之年也没结成一门亲事,好在秦老爷子为人豁达,时过年迈还在一方私塾作教书先生,想着这小儿子既无成事之才,便跟着他教导学生,学堂上授课琴棋,倒也文雅。

  秦坐隐微微一笑,长风鼓起他的白袍,他摆一张琴案,伴着堂上稚子郎朗读书声,和窗外烟柳吹絮,花开花落的春景,兜兜转转过了五年。

  世事茫茫,山川历历,闲云悠悠,世事悠扬春梦里,年光寂寞长夜中。这世间的闲事哪一桩不是庸人自扰,多得是春光浪漫,青山妩媚,却总有你不懂的痴念,看不穿的悲欢,趣果有间,孤独无解。

  这山间私塾纵使是世外桃源,却无人与秦坐隐喝一曲山水知音的琴,弈一局平分秋色的棋。

  洛阳城里,世人只道,秦三公子真真是公子哥的命,会的都是些风雅怡情的玩意儿,你看这又琴又棋的,打死了也只是个富贵人家的玩物,若是放在侯门深院也算是相得益彰,放在秦家那破门落户里算是怎么回事,那秦三公子也是面上过得去,成日里跟着秦老爷子照看那群毛孩子,秦家夫人竟也由着他,这么下去谁敢嫁到秦家。

  更有胜者言,秦三公子,你这通身气派,要是投个女儿身,指不定还能在烟花楚馆里头占个头名儿,一躯男儿身,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好技艺?但凡事也不能太绝不是,听说城里好些达官显贵家的小姐都巴巴慕名而来,秦三公子莫不是真想趁着大好年华挑拣一番,相中哪位千金小姐,入赘侯门,才算是一番造化?

  连听了闲言碎语的小娃娃们,都会笑嘻嘻的凑过来问,秦公子,我爹爹说你等着侯门小姐前来娶你呢,那小姐几时来呀?

  世间人大多是鄙薄无知的,而无知使得人薄情,薄情之人,伤起来人更是不分轻重。秦坐隐默然的抚琴,自顾自下了一盘又一盘棋,这些蜚短流长于他而言不过耳旁风,林间影,春秋几度,日暮更迭,旁人闲言与他何干?

  他只是愈发寂寞,他羡慕的是伯牙子期的知己之交。倾盖如故,相识天下又如何,不如相知一人,不远万里,归来对影。世人谓他无能,慕名而来的都是些富贵闲人,放肆无礼的眼神,看待他不过一个风雅的玩物,一如欣赏戏班里的粉面戏子,但又何妨?他在乎的,只是是否有人能听懂他的琴,陪他下局棋,自由畅快,独喜冥心,不求外慕,不论荣辱,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棋一局。人生如此,意欲何求?

  可终究,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知者,何其难求。

  秦坐隐在私塾的第六个年头,冥冥中,命途开始了变化。

  那日他在竹林间抚琴,一方石台爬满了墨绿的青苔,竹林里细雨初霁,烟雨空濛,碧色泼天而下,一枝枝翠竹墨绿俊逸,清碧的细叶上沾染着圆润的雨珠,雨珠点点落在叶茎之上,汇向叶尖,形成一颗剔透的水滴,“啪“一声垂向地面,竹叶轻颤。

  雾气涌动,露重已沾湿秦坐隐的肩头,他犹自抚着琴,眼睛望着碧绿林障里的袅袅轻烟,并无表情,一曲弹罢,他径自出神。

  竹林里却蓦然响起了一串掌声,伴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清声喝道:“好琴。”

  秦坐隐抬起头,只见竹林中走过来一人,竹林修茂,来人男子打扮,玉冠束发,一身紫金锦袍,前襟上露出一点素白的锦缎,边襟绸缎上刺绣着一枝枝斜竹,衣摆上皆是雅致的兰花,脚上登着一双青缎白底的朝靴,富贵又不失风流。来人走近,手里的一把折扇,挥挡开遮在面前的凤尾竹,细竹一动,便露出一张俊美俏丽的脸,眉宇间一股英气,三分雍容,三分飒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顾盼之间却是娇艳之色。来人瞧着秦坐隐,拱手作揖,持扇之手皓白如玉,似故意硬起了嗓子,粗声道:“先生有礼,在下野游林中,不想听闻先生琴音,林籁泉韵,不禁出声赞叹,惊扰先生了。”

  话音未落,秦坐隐不由多看了那人一眼,即便硬着嗓子,也掩不了话声里那股娇柔,一听便知是位男装打扮的姑娘,看她衣着非富即贵,定是哪家千金小姐平日无聊化成少年公子,外出胡闹。

  秦坐隐收回眼光,并没戳穿,淡淡道:“公子无需挂碍,并无干系。”说着却起身收拾琴囊,套好桐木琴,转身便欲离去。

  那小公子急急拦住他,“先生你不弹琴了吗?”

  秦坐隐不着痕迹避开欲拉住他的手,眉眼一弯,温声道:“在下有事要办,此刻不能多留了。”

  山间私塾应当开始上早课了,私塾晨间撞钟已是一刻前了,现下隐隐约约可看见山脚下的孩童们拎着小书袋嬉闹游戏的走上山。

  那女扮男装的小公子看着秦坐隐温润的眉眼,笑容一如这满山青竹,雅致有方,清癯深秀,她蓦地脸一红,仓促放下手,讪讪的行了个礼,“是我唐突了。”

  秦坐隐微笑着摇了摇头,侧身绕开她,向竹林外走去,那小公子愣了半晌,又赶了过来,“那先生你、你明日还来此地吗?”

  秦坐隐怔忪一刻,不知这小公子是何意思,小公子脸又涨红了一点,慌忙解释:“我是还想再听先生抚琴。”

  秦坐隐看了她一眼,沉吟道:“来,在下时常来此地抚琴下棋。”

  小公子眼睛一亮,“先生还会下棋?那我明日带副棋来与先生对弈一局。”

  秦坐隐垂眸轻笑,许久才抬起眼,眼波深不见底,他缓缓道:“那在下恭候。”

  不过是富家小姐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一两回便会索然无味的离去,总是如此。

  秦坐隐远去的背影里,远处赶来了一枚小婢子,那小婢子急急小跑到小公子身边,焦急道:“小姐,噢不,公子,你跑到哪儿去了,娘娘、啊夫人上完香回头便发现你不见了,差遣了半边家奴出来寻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公子折扇一抻,描金的扇面上绘着一枝遒劲的寒梅,冰雪林中梅萼凝红,她神采飞扬道:“我遇见了个有意思的人。”

  小婢子大惊,“谁!谁人敢冒犯小姐,我去告诉夫人!”

  小公子一柄纸扇“啪”一下敲在婢子的额头上,提醒道,“鸾枝,我是‘公子’,谁人会冒犯‘公子’?”

  小婢子委屈的捂着额头,“那人没瞧出小姐的身份来?”

  小公子得意的摇了摇扇子,“那是自然。”

  自古才子佳人,佳人对自己的乔装打扮总是充满了谜之自信。

  ……

  周小色有话说:

  开始讲秦坐隐的故事了。

继续阅读:第66章 小公子初出茅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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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君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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