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顷碧湖,水波微澜,一尾绯红的锦鲤游过湖面,溅起的水珠映照着湖天相接处的曙光,浮云浅浅,白练变成深红浅粉的霞光,流锦飞千丈,金波涌万棱。
两岸梅脸芳菲簌簌下落,细草微风岸,一点一点泛白的晴光刺人眼目。
廊亭下,行岁圣君将抢来的雪潮琴放在一方长案上,秦坐隐坐在案前,伸手犹犹豫豫半晌,终是把手放了下来,转头看向一边倚靠在阑槛上抽烟的妖王大人。
鬼灯晏看着秦坐隐有点祈求又有点惶然的眼神,他手里的墨玉烟杆一挥,不耐烦的别过头,“要弹便弹,区区一首曲子,本王还不至于吝啬到如此地步。”
说完妖王略略一思索,嗯,这么慷慨好吗,他转过头又加了一句:“一曲十金。”
凤燐掏出一颗金珠抛了过去,妖王接过金珠眉开眼笑,可瞬时又一脸沉痛:十金,定得太便宜了……
秦坐隐低眉轻声道:“多谢。”
他伸手抚上雪潮琴,指尖才触琴弦便觉一阵仙气如冰凌般刺进肌肤。雪潮琴本不是凡物,鬼灯晏在三清仙境虽是顶着“钦点打杂”的名头混吃混喝,但好歹也是妖王一族的血脉,在三清天尊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从三清仙境愤怒的出离而去时,玉清天尊便赐了他一把雪潮琴,本着的是“如果你今后混吃等死过不下去了,可去街头卖个艺”这种慈爱的心态。所谓神器,那都是有腔调的,当然不是想碰就能碰的,雪潮琴自带灵气,仙琴识人认主,感应到秦坐隐身上一缕凤魂,再加之并无险恶之心,便无意伤他,但毕竟不是自家主子,它微微散发出了逼人撤离的仙刃。
秦坐隐惊讶的缩回手,鬼灯晏懒洋洋走了过来,伸手在琴弦上一拨,流水叮咚,雪白的琴身上几尾绯红仙鲤应声游动,纤长的鱼尾柔柔荡漾,襟飘带舞,琴弦上莹光流转,琴面上锋利的仙气霎时消散。
秦坐隐再次伸手,果然琴面冉冉仙气,绵柔温婉,再无伤人之意。他手指轻轻抚上琴弦,指尖一动,空幽的琴声便如谷间鸣音一般深远而缥缈的流淌开来。
几声扣弦,那琴音雅韵出尘,如夏日午后的水泽上升腾起的一股风,掠过水面,带着河川流水潮湿的气味,穿过洞庭里盛开的花坞,湿漉漉的水汽润泽了一枝兰花的枝叶,幽香离尘而出,散向人间,而人间里此时杨柳依依,雪絮漫天,石桥上倾城伊人撑伞走过,花市里风流少年打马游街,烟雨桃花,回眸相望,初会便已许平生。
这琴声并不似之前“坐忘”那般孤寂,也不似葬琴时的凄苦,而是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思念,思念轻软,只是轻轻游走在心间,才微微打了个转便消弭不见,欲盖弥彰般,生怕听琴之人知道相思入骨的痛楚,可那思念却已然慢慢爬上眉宇,浸染眼眸,自以为深藏不露,其实稍有牵动,便一览无遗。
眉宇之间隐相思,尽人皆知君不知。
酒神与伐柯也闻着琴声来到了廊亭下,未出一语,只是轻身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来,静静听琴。
行岁圣君坐廊下的栏靠上,闻着琴声,伏波眉目空如画,他眼眸里微茫一片,仿佛被这琴音捏住了心尖的某一处,正兀自深思,凤燐却悄悄倚身依偎了过来,她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头埋进他的颈间,额头蹭着他的长发,整个人蜷缩在栏靠上,找到了最舒适的姿势,便大半身体靠在行岁身上,抱着他的手臂团成小小的一团。行岁眼波一动,伸手推了推她,凤燐却没有反应,行岁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她的脸又在自己肩上蹭了蹭,这种感觉莫名让他觉得熟悉又温软,就像只疲惫的小动物回到自己信赖的人身边,迷迷糊糊间蹭着你,要安慰。
行岁不可察觉的温柔了几分,可还是伸手又推了推凤燐,凤燐抱着他的手臂没松动,反而靠得更紧了些,丝毫不把他那点温柔的推搡放在心上。
圣君垂着眼眸睨着凤燐,半晌不动,最后默然的放下了手,由她去了。
酒神瞟见这一幕,饶有兴味的摇了摇扇子,行岁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轻轻的蹙着,一双翰墨云烟的眸子如琉璃流霞般簇着亮亮的光,酒神看不出深不可测的圣君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知道行岁少有让人这么亲近自己,但凡他不喜的人,离他近些就会被他一萧击毙,就比如方才想要坐在他身边的妖王,这么看来,圣君似乎是高兴的。
秦坐隐静静的抚着琴,眼睛低低的垂着,指尖的琴音缱绻而温柔,如心头轻轻落了一场雪,正在轻轻拂去,那点相思的苦涩被他隐藏得很好,雪潮琴上的仙鲤一如琴音所表,游动得十分轻缓,波浪的卷云纹都柔和成一圈圈涟漪。
聪明人听其琴,闻其意。
但也有些个蠢物天造地设般体现着人间的一个词——对牛弹琴。
伐柯上仙,姻缘情场的牵线人,勘破红尘的月下老人,即任以来,牵对红线的每桩姻缘皆是一波三折,更不说牵错线的,罄竹难书。若不是他身后厚实坚硬的后台,坐在月老这个位置上,早被受尽情苦的痴男怨女揭竿而起,予以扑杀。而这样的伐柯上仙,饶是不自知,自以为通晓情理,爱恨纷奢皆已明了,自得不已。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所以这样的伐柯上仙,听秦坐隐的琴自是听不出什么名堂的,相思凄苦他听不出来,他只觉得琴音悠扬舒缓,真是听得人困意横生。
而对牛弹琴的结果就是,伐柯上仙偷偷的打了个哈欠,泪眼惺忪间,偶然瞟见秦坐隐左手腕处似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红光蜿蜒而下,伐柯一机灵,伸手揉了揉眼睛,凝神看去,秦坐隐手腕上竟有一股红绳,顺着他素红的长袍流淌下来,只是不知为何,那红线系在他的腕上,才蜿蜒几寸便断了,半截线尾随着他抚琴飘飘荡荡,红线另一头牵系的是谁不得而知,已然是姻缘已断。
伐柯思忖,他早先怎么没看见这恶鬼手上有条红线,想来是红线由情而生,之前秦坐隐总是一脸寡淡,心绪死寂,则红线隐弭,现在他一首曲子,感人心扉,是掏空自身弹出来的深情,自是牵动了心绪,红线应时显露。
红线即是天定的姻缘,红线断,则缘分尽,秦坐隐已是恶鬼,在鬼域辗转数百年,这条红线断开,早应消逝,现在却还缠在他手上,大抵是尘缘未解,余情未消。
可这红线这头不解,断开的那头,只怕情缘难安,而秦坐隐早已不在尘世,却迟迟未入轮回,大抵也是被此牵绊。
伐柯上仙拧起了眉头。
……
周小色有话说:
最近一直不安稳,所以更新时常断了。
爸爸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