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下无人后,辛夷拉一拉滑至身下的白狐毛毯,含笑问:“瑶姬,你遣退她们,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么?”
只见瑶姬忽然间泪流满面,对着辛夷扑通一声跪下,动情道:“辛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当日若非为了我的事,你也不至于会弄到这般田地,是我对不起你。”
骤然间听她如此言语,辛夷只觉得满头莫名,不解道:“瑶姬,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的心疾不是因了操劳过度引发的么,又与你有什么干系?你的话,我怎么竟听不明白了。”
瞧瑶姬的神色,倒像是比她还要来得诧异,“你,你难道不记得了?半年前,你为了成全我和重华,便打算要去找凤……”
“咳咳。”
身后蓦地传来两声阴冷的咳嗽声,不由打断了瑶姬未竟的话。她应声回头,险些被吓得小心肝直接从嘴里蹦出来,语不成句道:“王,王母,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花阴拐角处缓缓现出一个雍容清瘦的身影,不是王母却又是谁?王母的目光如月色般阴凉,拂过身上时,竟不由令人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瑶姬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辛夷的方向缩了缩,彷佛是有些惧怕王母。
而这些细微的变化,辛夷并未曾留心,她只是在见到王母时神色略略一黯,似有些不满道:“师尊,您老人家也忒不讲理了,非得将我闷死您才甘心么?日前就命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拘得我哪里也不能去。眼下我好容易得空和瑶姬说上几句体己话,您老人家又出来搅和,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见她出言抱怨,王母却不甚在意,反而自顾寻了一个座椅坐下,淡淡含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仗着在病中越发没规矩了。本座不过是担心你身子,便顺道来看一看你,怎么也能引来你这样多的闲话?再者,你们小姐妹叙话便只管说你们的,本座坐在这儿难道还碍了你们的事不成?”
虽则她问的人是辛夷,然而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一侧的瑶姬身上,彷佛意有所指。
瑶姬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怎敢做如此想?王母既然肯赏脸留下,我们心底自然是十分欢迎。”
只是话虽如此说,有王母这尊神坐镇此处,瑶姬和辛夷又如何能开怀叙旧,一时倒也只是闷闷坐着,有一句聊一句罢了。
期间辛夷数次以眼神和话暗示王母离开,但她老人家倒好,全然的不为所动,竟是打算一坐到底了。
最后,就连瑶姬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来,自觉起身道:“辛夷,你身上尚未大好,我也不好耽搁你太久。今日便说到这里,改日我再来看你。”
辛夷动一动嘴唇,目光中犹有些依依不舍,挣扎着想要起身送一送她,奈何身上无力得很,撑了撑,终究还是跌了回去。
最后还是王母看不下去,起身按住了她的肩头,开口道:“好了,你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折腾个什么劲?本座忽然想起有些事须回瑶光殿处理,正好和瑶姬一起回去。你只管安心养病,千万不能再任性行事了,知道么?”
说罢,她侧一侧脸,唤卷碧和卷碧二人进来,搀扶辛夷回屋去歇息。
瑶姬亦劝道:“是啊,辛夷,咱们姐妹之间难道还讲究那些个虚礼么?终究还是你的身子最要紧,便听王母的话罢。”
辛夷便虚弱地点一点头,道:“好,你慢些走,改日一定要再来看我。”
瑶姬含笑答应了下来。
目送辛夷回了屋,瑶姬便福身托起王母的手,恭敬道:“王母,瑶姬送您回去。”
王母淡淡“嗯”了一声,一路上倒无别话。
瑶姬原本忐忑不定的心稍稍安定,谁知到了瑶光殿门口,她刚想请辞退出,却被王母给喊住:“瑶姬,你且不急着回去,随本座进来,本座正好有些话想与你说。”
瑶姬心下一凛,转身恭敬答:“是,瑶姬遵命。”
王母甫一回来,便有人上前为她解去了外头的狐皮大氅,又将放了玫瑰花瓣的器皿递上去让她净手,而后取过热帕子捂了捂脸。她扔了帕子到木盘中,另一面,早有仙婢上前来奉茶。
王母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歪着,又抬了抬手,和气道:“站着做什么?快坐。”
瑶姬应一声是,便寻了一个左侧的位置坐下,手中捧着茶盏,却半晌也没有动静。
王母抬起茶盏吹起,眼角余光淡淡扫一眼她的神情,语气轻淡若寻常叙话:“瑶姬,你可知本座特意将你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事?”
瑶姬心乱如麻,双手紧紧握着茶盏,迟疑道:“瑶姬,瑶姬愚钝……”
“本座可一向最不喜欢愚钝的孩子,瑶姬,收起你那些个小聪明,照实答话才是正理。”
王母骤然凌厉的语气吓得瑶姬手上一松,那茶盏便重重跌倒了地上,茶水四溅。好在是在冬日里,地上铺了厚厚的波斯绒毯子。茶盏虽跌了,溅出茶水,却不曾摔碎。
王母目光如炬地直射而来,低头啜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你很怕本座,为什么?是你做了亏心事呢,还是觉着本座天生面容可憎,教人害怕。”
“王母!”伴随着一声诚惶诚恐的低唤,瑶姬已起身跪在了地上,她伏低身子道:“瑶姬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来王母不悦,请王母明示。”
即便不曾抬头,她亦能感觉到有一道凛冽的目光笼罩在自己头顶,如芒背在刺。
王母挥一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诸婢都退下,这才慢条斯理道:“你并没做错什么,只是有时太过不当心,容易说错一些不该说的话。”
瑶姬便道:“瑶姬年轻不懂事,难免有思虑不周全的地方,还请王母多多指点。”
王母倒也不客气,语气凛然道:“好,既如此,你便给本座听好了。从今日起,本座不希望玉山之内再有人提起‘凤歌’二字,与之相关的事就更加是禁忌。本座的意思,你可都听明白了?”
瑶姬略加迟疑,问道:“我们自然可以不主动提起,但假若辛夷问起呢?那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王母脸上神色十分耐人寻味,淡淡道:“你放心,她再也不会提起凤歌这个人了,只怕连想也不会想起。”
瑶姬欲言又止,但终究只是低低道一声:“是,瑶姬明白了,必定谨遵王母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