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锦锦弯起唇说道:“妹妹没事也不要想得太多,免得没事生出些是非来。”
妍妃一噎,脸上的神色差点绷不住,最后却强笑了笑说道:“也难怪皇上钟爱姐姐,妹妹我就没有这份心胸。说了这半天姐姐也乏了吧?妹妹就不打扰姐姐养胎了,希望姐姐早日产下龙子。”
穆锦锦吩咐凝玉送客,她走后却又独自在榻上坐了半天。
御书房左边的耳房是宫女内侍为仓微煜准备茶点的地方,里头有一个小巧的红泥火炉正煨着茶,欧明玥拿着扇子守在旁边,目光却望着紫红色的火苗发怔。这时,黄瑞走进来问道:“皇上的参茶可好了?”
欧明玥被惊醒过来,怔了一下才说道:“好了。”
说完便去提火上的紫砂茶壶。壶柄在火上炙烤了很久,她被烫得缩回了手,又连忙拿旁边的帕子包住壶柄将里面的茶汤倒进早准备好的盖碗中,又因倒得太快而溅出了不少。
黄瑞连忙说道:“不急不急,姑娘慢慢来。”
好不容易将参茶准备好,欧明玥笑着说道:“今天怎么是公公亲自来取茶?”
“那自然不是咱家亲自取茶了,你随咱家送茶给皇上吧。”黄瑞说道。
“我?”欧明玥一愣,差点又将手上的茶碗跌下地去,她连忙将茶碗放在一个楠木漆红的托盘上。
黄瑞便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姑娘,皇上到现在还是一提起您就生气,可您总不能这样一直跟皇上僵着,也得在皇上面前服个软,让皇上把这气消下去,不然咱们做下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她还没有服软吗?该跪的她也跪了,该求的她也求了,仓微煜不消气难道她还能逼他不成?再说了,不就是一条命吗?欧明玥弯起唇,可那笑容却显得有点冷。
“走吧!”黄瑞劝道。
欧明玥没有拒绝,端起托盘跟黄瑞一起往御书房正殿中走去。
仓微煜正皱着眉头批改奏折。
欧明玥走上前,轻轻将参茶放到仓微煜右手前方,然后便退到一边。黄瑞见仓微煜没注意,便说道:“皇上,这参茶是用百年人参熬的,您趁热喝了养养精神。”
仓微煜点了点头,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磨墨。”
黄瑞便朝欧明玥使了个眼色。
欧明玥眉头一皱,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便走上前。砚台里的朱砂已经快干了,欧明玥便加了些水,然后慢慢地磨了起来。以前她被仓微煜叫进宫的时候也曾帮他磨墨,现在做起来倒是熟稔。
仓微煜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只白皙、细长的手,不由得抬起头来,见欧明玥站在一旁便是一愣,下意识般地说道:“怎么是你?”
欧明玥忙放下墨条退后几步跪下,说道:“皇上恕罪。”
“皇上,这原本是宫女的活。”黄瑞连忙说道。
仓微煜的神色似有不悦,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看奏折的时候便有些不顺眼了,好不容易想起自己原本要批阅的内容,朱笔一醮却发现砚里还是一汪清水。双眼便朝欧明玥一瞪,说道:“怎么不磨了?”
欧明玥连忙起身走上前继续磨墨。
仓微煜又处理了几份奏折,然后翻到北羯王递上来的折子,看了一遍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北羯王想向大夏称臣,但又不愿意让我大夏驻军到北羯去,想送北羯太子来学习大夏的文化,顺便见识见识天朝之威,你觉得如何?”
欧明玥握着墨条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却又垂下眼眸,说:“皇上,奴婢只是一介宫女,哪里有权力置喙国家大事?”说着,她的双手继续规律、匀速地磨了起来。
仓微煜忽然将手中的朱笔掷在砚上,说:“当初你在朕身边那么久怎么不说你没有权力,现在还来劲了是不是?你真当朕离了你就不行?”
欧明玥被溅了一手的墨,也不敢擦,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低声说:“皇上恕罪。”
“滚出去!”仓微煜怒道。
欧明玥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上嘴退了出去。她走到殿外宫女内侍准备茶水的耳房里打了半盆水,将沾上了墨汁的右手和袖子都浸了起去,用力地洗了起来。她越洗越用力,一个不小心便让盆里的水溅到了脸上,她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却似乎有自我意识一般猛地将那铜盆一掀,铜盆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水溅得到处都是。
她喘息着看着地上的一团乱,心情却逐渐平静下来。
一方雪白的绢帕从后面递上来,她猛地回头,却看着仓微煜站在她身后。她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乖乖地伸出手接过帕子。仓微煜嘲讽地笑道:“不敢跟朕发火就跑到这里来摔东西?”
她攥紧了手中的绢帕,慢慢说:“请皇上恕罪。”
“原来你也不是没有感情、不会生气的,朕看到你这样反而不生气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仓微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说,“不过朕不明白,你又是哪来的这一肚子火?被欺骗的不是你,该感到愤怒的也不是你。”
“皇上。”欧明玥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仓微煜,说,“作为您的臣子时,我尽了臣子之忠,作为您的朋友,我全了朋友之义,尽管为了家族我隐瞒了自己的性别,但除此之外,我不曾做过半分欺骗您、伤害您的事情,我可以对着我心说,我欧明玥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对不起您的地方!”她将右手贴在胸前,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她习惯性地牵了牵唇角,说,“可我现在只是一个无等宫女,不再是您的臣子也不配做您的朋友了,我只是想努力做好一个奴婢该做的事而已,所以,可不可以请皇上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仓微煜一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不管发什么火欧明玥都应该老实地承受,谁让她骗了他?可现在看到她这一副决然的样子,他忽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硬声说道:“你觉得你问心无愧,可朕却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了,朕看着你这一身女装还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荒谬的笑话,你现在还想让朕怎么放过你?”
他真的曾经信任过她吗?欧明玥低垂着头,想起改变了一切的那一天,唇边浮起一嘲讽的笑容。
“说话!”仓微煜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想让朕怎么放过你?”
欧明玥垂下头,说道:“请皇上就当欧明玥早已病死在南疆,现在站在您眼前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就像宫中千百名宫女一样,就算从她面前走过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为了她而气怒忧心……”这样,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
“这样,你有又什么好处?”仓微煜觉得她的想法简单直是不可理喻。
“奴婢会心安。”欧明玥说道。
仓微煜看了她半晌,唇边忽然绽出个扭曲的笑容,说道:“心安?你的谎话说得一如继往般冠冕堂皇,何不说出你真正的想法?”他顿了一下,见欧明玥没有答腔,又说道,“朕气到极点的时候的确曾想过杀了你来结束那个荒谬的谎言,若不是他们及时阻止了朕,你早已不在这世上。难道你就不怨恨吗?你一口一个‘奴婢’不就是因为不愿意跟朕说话吗?你让朕把你当作普通宫女就是不愿跟朕有任何关系,甚至连看朕一眼都不想,对吧?”
欧明玥自认那些话完全出自于肺腑,但仓微煜这些话也是字字刺入心窝,她掩藏在心底里以为没有知道的愤恨与不甘全都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纵使她和仓微煜之间的友情早已不可能修复,她也不曾想过将场面弄得如此难看,她僵在了当场,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屈膝行礼,说道:“奴婢不敢!”
“不敢?连皇后的尊荣都说不要就不要,披着件男装就敢走上大夏朝堂将朕、将文武百官玩弄于鼓掌之中,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仓微煜冷笑了一声,说道,“朕告诉你,这件没那么容易结束。”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欧明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身体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仓微煜径自走出了御书房,在外头长长的宫巷中疾走了好一阵,脚步才渐渐地慢了下来。黄瑞带着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奴才给您安排御辇……”
“不用了。”仓微煜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朕就是想走走,别让人跟着。”
黄瑞连忙挥退了后头的内侍,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仓微煜后头,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仓微煜拐过了一道圆拱门走进御花园,还是早上,花园里负责洒扫、管理花木的宫人还在劳作,处处都是人来人往的,他便捡了一条幽深而僻静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时一抬头,却发现前方的幽林间露出雕砌的飞檐,周围的郁郁葱葱的林木也有些似曾相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间走到芳菲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