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何解脱
阿摆贾童2016-07-16 02:412,362

  孔良手指按在他脉上,眼睛却盯着他的脸,看得仔细专注,良久,孔良道:“你娘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你这样看不开,不知该有多伤心!”

  “我看不开?”顾凌章猛一抬眼,心绪浮动,又想大咳,好容易强自压下,他哑声说,“罢了,孔大夫,我不想再听你那套说辞,我清楚你不会告诉我真相,你也不必说了,我早已不需要知道。当然,我想怎么做,你也少管。”

  孔良摇摇头,顾凌章又问:“请你直言,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安排自己的事?”

  孔良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你若是肯听我的,放下那些俗事,放宽心态,活到你太奶奶这个年纪也不是不可能!可你若是一意孤行,总跟自己过不去,觉得所有人都与你为敌,那么随时随地,都可能是你的死期末路。更甚之,现在的你,和死去的人有什么区别?”

  一番话说得顾凌章愣了愣,突地轻笑道:“说得对,这么多年,我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他目光陡然转厉,瞬即又恢复平静,轻声自言自语,“顾凌章早就死了,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个皮囊,又有什么紧要。”

  九月十八这天,邱若蘅起了个大早,把昨夜缝好的长袍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她选的是天青色的匹缎,感觉很衬顾凌章,领口用银白色的线绣着小小一排头脚相连的“寿”字,中间用蝙蝠隔开,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希望她那个眉眼淡淡、看着总是有些忧郁的丈夫,能多福多寿。

  此外,就没有什么装饰了,她觉得顾凌章也不会喜欢太过花哨的衣裳,不过在前襟夹料的反面,她鬼使神差地绣了几句诗经,就是那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绣完,她突然倍感羞愧,自己已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根本不配寄怀这样美好的诗句,只能自我安慰,也许他看不见,甚至都不会穿,直接拿起来喂了炉火。

  邱若蘅夹起炭块装进铁斗,细心地熨完袍子,又去厨房准备寿筵。她发现家里的厨子好像完全不了解顾凌章的口味,他是喜欢咸淡,还是嗜甜嗜辛,没有人在意,而且他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才一眨眼功夫就争得面红耳赤。

  “大少爷上次吃了几口我做的鱼!得多放姜丝!”

  “大少爷成天喝药,嘴里除了苦还有别的味儿吗?听我的,还是做甜些稳妥!”

  “吵个甚!每种味道各做几样不就得了!”

  “哎呀,我们做得再好,大少爷顶多吃一口,依我说还是照着老夫人的口味做吧!”

  “老夫人!你确定?老夫人看到大少爷,气都气饱了,还吃呢!照着二少爷的口味做吧!”

  “黄竹!你就是来跟我抬杠的!”

  “二位别吵了,老夫人和二少爷的口味有什么区别?二少爷,他挑吗!他什么不吃!何不照着三小姐的口味做呢?”

  邱若蘅无言以对,看见顾锦书双手叉腰,在厨房外面那一片空地上发呆,她走过去,未近身就听他长叹。

  “锦书,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去接你大哥回来?”

  顾锦书摇摇头,继续愁容满面地看着邱若蘅。

  “前天清早我去工房那儿看大哥,他又病了啊!咳出了血,还不让我说给任何人知道。我偷听了几句孔大夫的话,他们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好怕啊,大嫂!我从没想过大哥会死,我是说,他就算身体不好,喝药就行了,对吧?不至于会死那么严重吧?”

  邱若蘅大吃一惊,手里一碗香露大半洒了出来。

  她把碗往顾锦书手里一塞,拎起裙裾就跑。

  顾凌章正画到烦心处,精神怎样都不能集中,他对着图纸迟疑、修改,修改、迟疑,反反复复。既怕玄机藏得太深,皇帝发现不了,又怕太容易被看出,根本到不了皇帝跟前,就被宁王洞悉。

  他之所以要边画边造,而且让负责不同部分的工匠分开进行,就是怕一旦有人察觉,阻碍整个计划。

  他没有时间再等下一次机会了……顾凌章被这念头催得发急,一急起来,胸口阵阵绞痛,眼前不时有黑影飘过,他揪着衣襟,想深深吸几口气,一只手突然把桌上的图纸抽走,顾凌章吃了一惊,抬起头,邱若蘅忧心忡忡地站在对面,似乎是刚跑过的样子,犹自喘气。

  他镇定下来,脸色冷冷的伸手道:“还给我!”

  邱若蘅将一叠纸往身后藏去,殷切切道:“相公,跟我回家吧!你要休息——”

  顾凌章绕过桌子来抢夺,邱若蘅抓的那几张是极为关键的部分,他唯恐她兴致起来,看上两眼,那就什么都完了。

  “还给我!听见没有!”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脸色可怖地扑向她,奈何脚下像踩了棉花,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邱若蘅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她跪下来抱住顾凌章的腿,颤声说:“求求你罚我吧,相公,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这样……你这样,教若蘅愧活于世!”

  顾凌章趁机夺回图纸,看了看,松口气,膝盖一弯把邱若蘅顶开,邱若蘅仍抓着他的袍子,他扯了扯,随即放弃,三两下脱掉,丢在她面前,又回到桌前去画他的图,理也不理。

  邱若蘅伏在地上,额头触地,泣不成声道:“相公,我知道你恨我,不肯原谅我,若蘅没有奢望你的原谅,此生此世都不敢奢望!但是,求求你不要折磨自己,来加重若蘅的罪孽!相公,妾身发誓,活在世上一天,就伺候相公一天,为奴为婢,肝脑涂地;死后愿下十八层地狱,来生做牛做马,积来的所有阴德,修来的所有福祉,都只为换相公长命百岁!”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磕头,每说一句磕一个,咚咚作响。顾凌章坐在桌后,怔怔看着她把额头磕得青紫一片,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他不觉扯出一抹苦笑,轻声说了句:“你真的是很喜欢他。”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他对邱若蘅,自然是恨得入骨,还有顾锦书。但那种恨,和对阮春临的大不一样。顾凌章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他没有一天不在嫉妒顾锦书中度过,这种妒忌带来的痛苦,即使在他掌握顾家各项大权后,依然是那么强烈。

  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摧毁了顾锦书,他才能彻底解脱出来?

  顾凌章看向邱若蘅,她的身影模糊了,不管他怎么眨眼都清楚不了,最终,像有一块黑布从上方罩下来,把他结结实实蒙住,他还想说句话,但记忆中断,什么也不知道了。

继续阅读:第51章 娘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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