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凡盯着慕弈晨看了半晌，想到他爷爷的话，缓缓将心底升起的那股怒气压了下去。
端着酒杯的手放到桌面上，方玉凡忽地扯出抹笑容，轻声道：“军人家庭出身就是不一样，脾气都这么倔。”
慕弈晨一愣，脸上闪过疑惑与错愕。
没错过她的神情，方玉凡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说来我爷爷和你母亲还是老朋友呢，我们也是三年同学，许久不见，喝上一杯不过分吧。”
眉头慢慢地蹙起，又轻轻放开，慕弈晨神情波澜不惊地看向他，因为上学时呆板安静，同学关系不亲近，从没有人问过她家里的情况，她更不会主动提起。
从小到大她亦很少能接触到父母的战友和同事，也少有人能到家里来，小时不懂，大了便知晓是家里护着她，既然不走家里的老路，那就专心做她自己想做的。
今天突然跳出个关系堪称疏远的同学，借着长辈的交情来为难她，真是平生头一遭，也的确让慕弈晨心中产生几分顾忌，她并不想给妈妈添麻烦。
坐在一旁的陆宁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手指轻扣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引来众人的目光。
“一杯，自然没问题。”他说的清楚。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他这是抓着方玉凡的话柄在强调，顿时表情都变得丰富起来，满面戏谑地看向也明白过来的方玉凡。
“女士我不勉强，但你也喝一杯就说不过去了。”确认了慕弈晨的身份，方玉凡自然不会再为难她，但她男朋友可就不能轻易放过了，他现在恨不得灌死陆宁。
性格恶劣，却依然交游广阔，人缘绝佳，陆宁自然亦是圆融通达的人精一枚，方玉凡刚才的两句话虽短，内容却不少，显然是另有内情。
俊朗的眉目间浮现出一丝凌厉的气质来，“不好意思，等下还要开车。”陆宁笑着拒绝。
“可以叫代驾嘛。”
“我有洁癖，不喜欢陌生人开我的车。”他漫不经心地道，视线始终落在手中的玻璃杯上，笑容懒洋洋的。
方玉凡挂在脸上的假笑慢慢收了起来，目光不善地瞪着陆宁。“兄弟这样就没意思了，做人还是留些余地的好。”
“我不大喜欢交朋友。”
也少有人敢和你交朋友吧，每天都被嘲讽，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中，这得需要多坚强的心脏啊！慕弈晨在一旁默默吐糟，同时不得不佩服她师兄，明明性格这么恶劣，人缘却好的出奇，大家的眼睛铁定都被他的外表糊住了。
撤去所有虚伪的表情，方玉凡神色冰冷地看着陆宁，满面阴霾。
当事人依然懒散，“我不喝白酒，而且……这酒还不怎么样。”说着，还指了指他手边的酒瓶。
从方玉凡的架势不难看出谁是这场聚会的主办者，再观察过他的言行，狂妄自负，自命不凡，这种人即使不会事事亲力亲为，也一定会在事后过目挑选。
事实也的确与陆宁猜测的相吻合，酒恰好是方玉凡亲自挑的，档次不高不低，应付同学会上这帮人富富有余，没成想现在碰上个识货的，一语戳破他搭起的漂亮架子。
“那我们就换两瓶好的。”方玉凡声音冷硬地道。
“白酒伤肝，换红的吧。”陆宁却像没听见般，慢悠悠地说。
“好。”他冷笑一声，“红酒喝一杯算不上什么，兄弟别是一杯倒，怕在女朋友面前丢人，才一直推脱吧？”
“是又如何，能不喝？”陆宁向后靠上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掌心中还握着慕弈晨的一只手。
“当然不行，再说在女朋友面前，兄弟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吗？”哪个男人在外不讲究个面子，酒量再浅，死撑也要多喝几杯，谁愿意承认自己真是个一杯倒呢！
即使听陆宁模棱两可的承认自己一杯倒，方玉凡也认为他是在故意耍滑，而不是真的不能喝。
“心都给她了，在她面前还要什么面子，我的确不能喝。”陆宁满面笑容地道，语气即坦荡又无奈，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多么腻人。
慕弈晨瞬间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坐在椅子上恨不能将头找个地方埋起来，被陆宁握住的手更像被烫到了一般，挣扎着要抽出来，却没能成功。
其余听到这话的众人也惊掉了下巴，自然而然地将慕弈晨此时的举动认作是害羞，真是一不小心被颗闪光弹直直砸在脸上，闪得都要瞎了。
看人家这关系，啧啧……蜜里调油一般，朗才女貌就是不一样啊！众人心中不无嫉妒地感叹着。
方玉凡几乎被气得吐出口血来，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难缠的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刀枪不入，活像一只久经磨练的老狐狸。
“推三阻四，真不像个男人。”始终陪在方玉凡身边的同学甲忽地开腔嘲讽了句，脸上是不加掩视的轻蔑之色。
“女朋友口水吃多了，硬不起来了。”同学乙道。
他们跟方玉凡关系亲近，平时也得他帮衬不少，此刻怎能看他被陆宁耍的团团转。
这两句话已说的十足过火，慕弈晨顾不上什么害不害羞，倏地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瞪向那两个她早记不清是谁的同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多同学面前，丢的是自己的脸。”
甲、乙二人被骂的面色乍红乍白，可是他们羞辱人在先，现在被反骂回来，如果再继续跟个女人对呛，那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方玉凡回过神来，回头各瞪了二人一眼，两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讪讪的闭嘴，继续充当背景。
“看不出你们感情这么深厚，倒是我没眼色了。不过人来都来了，我们话也说了半天，长辈也是老相识，不喝实在太说不过去了。这样，我们彼此各三杯，今天就算认识了。”方玉凡身处的位子虽低，但眼力却不弱，见陆宁久攻不下，明白再纠缠下去难看的只有自己，不如退一步。
话说至此，慕弈晨再不喜欢这群人，也要顾念一些同学情面，何况还有她妈妈夹在其中，陆宁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晨晨不要喝了，我来。”他也干脆地道。
“痛快。”方玉凡倒过服务员在他们说话时送来的红酒，将两人的酒杯倒满。
没等慕弈晨出声再说什么，陆宁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方玉凡也二话不说地端起杯子，喝了个干净。
两人连干两杯，速度又急又快，在要喝第三杯时，慕弈晨抓住陆宁的手，“我喝吧。”她不知道陆宁酒量如何，但他接连灌了两杯，脸色已经有点发白。
反手握回去，还伸过去抚上她紧皱的眉头，“乖，都喝酒了，等下谁开车。”陆宁冲她微微一笑，声音因酒喝多了而显得有些沙哑，却依然低沉性感的一塌糊涂，轻声安抚她。
慕弈晨咬了下嘴唇，看着他的眼神杂乱而不知所措，最终缓缓地垂下头去，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早知会这么麻烦，今天说什么她都不会来参加这个同学会。
方玉凡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们，见陆宁再度端起酒杯，笑着向他示意了下，痛快地先干为敬，他半眯起眼，跟着喝下最后这杯。
“你们继续，我便不坐陪了。”想问的事问到了，酒也喝了，方玉凡也不再纠缠，冷着脸又说了句场面话，利落地起身离去。
甲、乙两名同学自然跟着方玉凡一同离开，周围顿时只剩下原本坐在这桌的人，气氛不由有些尴尬。
其他两桌人在双方喝完酒后，便识相地回过身去，戏都看完了，也要给方玉凡这个东道主留点面子不是，大家有默契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把酒言欢。
见识到陆宁的厉害后，再没人来打扰他们，得以让他们二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慕弈晨担心地看着陆宁，眼眸里亮晶晶的，似揉碎了一团星光，盛载着许多她未问出口的话。
她看向他的眼神不是平静无畏的坦荡，便是不甘欺凌时反击的傲然，再不就是胜利后开心的得意。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眼中有着关心、担忧、心疼、恼怒……种种复杂到她自己可能都未来得及发现的情绪。
陆宁忍不住将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一点点放开，说不出的开怀，看来以前他追人的方式真的有问题啊！
“师兄？”不明白他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慕弈晨浑身僵硬地没敢动弹，只有眼睛不安地上下眨动着，长长的睫毛一下下刷过陆宁的掌心。
“我想将你刚才的眼神收进心里去，它将是我最满足美好的记忆，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你……”这人是情话十级吧！否则怎么会将这么腻人的话脱口而出，慕弈晨在这一刻无比怀念她师兄的腹黑毒舌，至少面对那样的陆宁她还有力气去应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溃不成军。
“真的，那个眼神太美好。”美好到让他对自己七年的暗恋甘之如饴。
“师兄！”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唤道，即使现在眼睛被他的手掌盖住，慕弈晨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温度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