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耀宣的话把施沅刺激得不轻,晚上下班后拉着戚雯去酒吧买醉,戚雯一听也撇嘴说:“还有这种人?不气,为了她不值得!”
“这叫什么事,我没利用价值了?就一脚踹开?我只是不想那么辛苦地去做汉服,我没说不做呀!我只说以后可能没兴趣,可我这个人,我是很长情的呀!喜欢一件事会十几二十年!我还留着小学时候的铅笔盒呢!”
施沅趴在吧台上嚷嚷,戚雯一个劲安慰:“她就是嫉妒,姐妹!你和你家帅哥成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她就是月入二十万那也是个失败者!姐妹,知道怎么回击这种人么?你呀,爱情事业两得意,给她看看!”
酒吧的酒比买回家的烈多了,施沅脑袋昏昏涨涨,戚雯的话没全听清,但这句还是挺清楚的,爱情事业两得意!
“对!”施沅气势汹汹的喊,“咱们得意一个给她看看!”
“干!”戚雯举杯。
俩人把现金喝光之后跌跌撞撞出了门,施沅抱着停车场一棵树吐,把挨着停的那辆保时捷的轮子也沾上了点,戚雯心有余悸地四处看着,提防车主突然出现,等施沅吐得差不多了,赶紧架起她开溜。
施沅低声说:“我不想要事业……我他妈只想要爱情和友情。”
在她心里,不管是否和梦想关联,温耀宣都是那么重要。
一阵夜风吹来,施沅的眼睛湿润了。
戚雯大开眼界,忍不住嘟囔:“姐妹,要不是大家熟,我真怀疑你是个蕾丝边儿,人家都是为了男人买醉啊!先前那酒保拿什么眼神看你的,你是没注意到吧?”
两人在人行道上晃着,戚雯安慰的话在喝酒时就说完了,这会只剩教训的:“差不多就行了啊,新女性提得起放得下,我说你别整得像失恋似的,浪费我感情,哪天你跟你家帅哥分手了,你要上吊我都不拦你!”
施沅重重地“呸”了一口,戚雯笑道:“这样才对。”
夜里口干,干到睡意全无,施沅爬起来倒水,屋子好空好静,看看钟才一点多,往常这时候,工作室的灯多半还是亮着的。
她以为自己借着酒意以及戚雯的安慰复原了,可是一个人的时候,面对一片平静的、适合回忆的夜色,那怀念就像漩涡一样,在不经意间避无可避地出现。
施沅把飞跃820穿上线,插上电源和踏板,把手边剩下的所有小布头拼在一起,朱红的、群青的、宝蓝的、草绿的……浑然不觉时间流逝,把绳子穿好已经天光拂晓,施沅看着仿佛浸泡在朝阳中的窗帘,心中平静了许多。
早市的菜是一天之中最新鲜的,施沅买回白萝卜、排骨和玉米,慢条斯理炖了一锅汤,装在保温桶里,中午送去给池钧。
她来到门口,里面池钧正在跟杨芝讲一些工作上的注意事项,施沅怕打扰他们,就站在门边不出声,她想,两人说一阵总有安静的空隙,她就在这时进去最合适,然而池钧和杨芝的声音此起彼伏,竟没有完全间断的时候,施沅等得,排骨也等不得了,她只好敲了敲门。
杨芝朝她望过来:“呀,是施沅来了。”又问,“保温桶里装什么好吃的呢?”
施沅笑着说:“排骨汤。”
杨芝领了三份盒饭回来,说:“不介意我蹭点汤喝吧。”她捧着盒饭,继续同池钧讨论刚才的案例,施沅想找个机会送给池钧自己缝的手机袋,依然是插不进去。
她去水池洗干净保温桶,回来就告辞了,下午班上到一半,接到池钧电话:“沅沅,你中午找我是不是有事想说?我那会有个案子比较急,没顾得上细问你。”
施沅把玩着手机袋,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啦,做了个手机袋想送你的。”
“那怎么不拿出来呢?送人东西可不带反悔的,下了班一起吃饭好吗?到时候给我。”
施沅五点下班,池钧要五点半,订的餐厅又在报社附近,她早早到了,霸占着落地窗边的位子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看见池钧的车子停在路边,他从副驾驶座下来,杨芝从另一边出来,两人一起进了餐厅。
“嗨!”杨芝把池钧按在施沅对面,对侍者说,“先点一份双臭煲,打包我带走。”
池钧赶紧说:“帐记我这桌。”
杨芝说:“那当然!”她看见交警过街,赶紧跳起来,“Shit!就这么会功夫也不行!我去把车开远点。”说着出去了。
两人点过菜,池钧就迫不及待的向施沅要礼物,又迫不及待地要把手机装进去,施沅愣了一下说:“你换手机了?”
“今天才换的,原来那个掉马桶里了。”新手机塞不进去,两人都有些尴尬,池钧先反应过来,把钥匙装进去说,“没事,可以当钥匙袋。”
施沅苦笑:“哪有钥匙袋长这个样子的,给我吧,我加个穗子,再塞点干花,给你挂车里。”
杨芝停好车回来,手里有个银色的纸袋,她佯怒地拍了池钧肩膀一下:“粗心大意,给女朋友的东西都丢在车里了!”
池钧愣愣的说:“啊……有吗?对哦!”几句话就换上恍然大悟的样子。
施沅打开盒盖,是个蓝白相间的海军风钥匙圈,做得很精细,有锚、游泳圈、舵、海星、水母、珊瑚等各种挂件,还有个藏宝箱,沉甸甸的。杨芝拎起打包的双臭煲:“我走啦!”
“谢谢。”池钧低声说。
施沅观察着包装上印的Juicy Couture的字样说:“这个不便宜吧?”
“怎么能和你的‘亲手牌’比呢。”池钧笑道。施沅觉得既安慰又讽刺,安慰的是不管她送什么池钧都当个宝,讽刺的是她从池钧那里收到的东西却从没有廉价的。
施沅收起礼物,长叹一声说:“耀宣买了房子,搬走了。”
“哦,那很好啊。”池钧今晚运气不好,老是夹到姜,咬一口就忙不迭吐在盘子里。
施沅把三杯鸡挑出来堆在他碗里,一边挑,一边讲她和温耀宣之间的那些事,池钧仔细听着,末了摇摇头说:“人各有志,合不来也不能勉强,你满足于平淡的生活,可对有些人来说,平淡无异于慢性自杀。”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有点出神,但很快又开口:“你别怪她了。”
施沅不服气的说:“我不是怪她,我是不能理解,她去追求她的梦想,跟和我做朋友,两者有冲突吗?我妈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爸常说,山不转水转,她犯的着跟我形同绝交这么极端吗?”
池钧垂着眼,许久抬起头,轻轻说:“也许是因为,她对你的期望太高了,她不愿把你仅仅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她希望你是和她并肩作战的人,一起分享荣誉,共同承担耻辱……直到创造出精彩的未来。其实,沅沅,你还这么年轻,是要有点拼劲才对。”
施沅正听得入神,池钧最后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叫她皱起眉头:“你也觉得她做得对?”
池钧没再说什么,低头吃碗里的鸡块,施沅不动筷子,盯着他看:“你也觉得容易知足是我的缺点吗?”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许发脾气,要心平气和地跟池钧讨论这个问题,但随着他沉默得越来越久,施沅开始沉不住气。
她深吸一口气:“我虽然不能随时送你几百几千的礼物,但我也不用你养啊。”
池钧忙放下茶杯,无奈说:“我哪是那个意思。”
施沅不依不饶:“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了。”
池钧打断她:“任何时候我都只希望你开心、快乐,如果容易满足等于容易快乐,那当然很好啊。”
施沅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得到确切保证后她又眉开眼笑,继续夹虾子给他。
双休日施沅去小百货市场,想找个合适的穗子把那个拼布手机袋改成车厢挂件,路过布料柜台看到新上的天丝料子,老板仍认得她,说:“好久不来了,不带几块照顾下生意么?”
施沅对那纹样、质地爱不释手,就忍不住说服自己,汉服的每一道工序她都是会的,无聊闲暇时做一点,怡情养性又能赚外快,真是不错的选择。
背着一包美丽的布回家,施沅发现自己的心情又如日中天了,她拿泡沫挖了个架子,专门放五颜六色的线轴,墙上钉上铁钩挂剪刀。
第二天,施沅把剩下的熨斗和熨台配齐,开始制作她的第一款汉服作品。
要做成什么样子的,她也想好了,若是能赶在七夕以前完成,就叫『花好月圆』。施沅要把自己喜欢的那些情诗都做成汉服,比如“锦瑟无端五十弦”,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
从那时起,汉服就像纸箱里包裹着商品的填充物,把她空余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一拿起剪刀和画粉,很多事就在几秒钟内被她忘记,有时候夜深了不得不睡,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海里还在勾描着上下搭配的方案。
施沅独自完成的第一款汉服,是交领窄袖的高腰襦裙,汉服中最简单的基本款之一,流行于五代和宋,上襦是白地杂花丝棉,温耀宣很喜欢这块布,可是太贵了,要90多块钱一米,她们几次去都没舍得买,摸了又摸,商量了又商量,最终狠狠心走开。
那天施沅发现店里只剩最后几米了,她不忍就这么错过它,一咬牙全部买下来,贵的东西确实有贵的道理,薄如蝉翼却像纸一样好做。
施沅给它起名叫‘琉璃’。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青涩怅然的爱情,如此的平凡,就像组成它的每一个字那样简单。平凡中提炼的爱情,是施沅的最爱,它和琉璃一样,原料简单,经过难以想象的高温煅烧和四十七道工序,最终晶莹剔透,玲珑坚韧。
‘琉璃’开了一个好头,施沅信心满满,她几乎一下班就扎在工作间里,饭都是匆匆扒几口了事。
虽然有的时候,比如换线的空隙里,她想起昔日自己、耀宣还有池钧一起忙碌的盛景,心里难免生出些孤寂冷清,但只要踩动踏板,笃笃笃的走线声就会让她再度专注,宛如腾云驾雾一般。
没日没夜的投入,让施沅创造了一个奇迹:她单枪匹马做出七款汉服,不但赶在了七夕以前公布于众,还只比温耀宣的夏季新品迟一个礼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