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沅恶狠狠地删除了那篇“从今往后停止一切与汉服相关”的博文,把她『花好月圆』的照片贴上去,点下“发布”键,顿时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酣畅淋漓。
叫完几声“YES”之后,施沅还是有些忐忑,万一反响不好或是冷淡怎么办,她对自己说,没关系,你做出了你想要的感觉就够了,管别人怎么看呢,你又不是为了讨好别人才这么做的。
连日来的辛苦告一段落,这一夜施沅睡得昏天黑地。
施沅的『花好月圆』没有让她失望,其实早前拍照时,吴冬蕾和杨芝都不断夸她做的汉服娇俏艳丽,施沅只当她们跟自己客气,直到越来越多的顾客上门,施沅才长出一口气,笃信自己的眼光是经受住了考验的。
她每款囤布不多,也就两三套的量,再多便没有精力应付,饶是如此,也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才把订单做完,算了算,净赚近万,心花怒放,迫不及待请客吃饭,把认识的人都请了个遍。
杨芝和吴冬蕾那是绝对要单独重谢的,施沅在杨公馆定了最低消费一千块的包厢,与其说那是包厢,不如说是个庭院,有全市独一无二的纯白色鹅卵石地,原木折桥、回廊和荷花池。上二楼凭栏远眺,可以望见公馆中心腹地的精美戏台,周末,公馆会从博物馆请来艺术家表演昆曲《牡丹亭》,平时则有古琴班子和皮影戏。
施沅特意穿上自己做的‘琉璃’,在那种老式理发店盘了个花篮头,恰逢七夕,天空飘着小雨,施沅打一把泸州油纸伞赴约,那青蓝色伞底上绘的是白山茶,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豪气一把,一掷千金,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这里连接待员也穿着唐装,毕恭毕敬引她去牡丹阁,阁中有座听雨轩,十分应眼下的景。施沅矜持地要了一壶龙井,等接待员一走,立刻原形毕露,蹦蹦跳跳奔上二楼。
二楼像极了小姐闺房,杨公馆的前身到底是豪门大户,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香古色的风味,施沅把贵妃榻、漆金柜子、兰凳等摆设挨个摸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在屋子中央转了几圈,推开雕花窗,倚坐在美人靠上,远眺着挂满灯笼的戏台,听雨打芭蕉,一声长,一声短。
这才是生活啊,这才是汉服最大的意义啊!
施沅沉醉在这样的景里。
吴冬蕾爬上来,“哎呀哎呀”地叫个没完,她是人来疯,但今天未免有点疯过头:“你太会选地方了!我爱死这儿!快把你衣服脱下来我俩换换!”
杨芝和池钧在楼下正厅坐着点菜,听两个疯丫头在二楼闹,问她们要吃什么,只会叽里哇啦地叫随便随便——心思全不在吃上。
“这儿可不便宜呀,让施沅破费了。”杨芝说,“其实去吃顿便饭就好了么。”
“由她吧。”池钧笑着说。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杨芝凑近池钧,“梳了个很复古的发型,戴着珍珠耳环和玛瑙手镯。”
池钧点点头,虽然看得不甚分明,隐隐约约有个轮廓,但想象得出来,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穿的是白色上衣、青色裙子吧。”
“猜对有奖。”杨芝夹了个椰丝虾球在他碗里,朝外面喊,“菜上得差不多了!”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施沅和吴冬蕾才恋恋不舍回来动筷子。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施沅不记得每道菜的味道,反正统统很好吃很好吃,明明没有喝酒,脸也一阵阵的发热。
离开时,施沅抱着池钧胳膊,用耍赖的语气说:“我们打伞走回去好不好!”
于是池钧陪她走了六站路回家。施沅在公共场合一贯矜持,顶多手牵着手,今天也许是太高兴了,让她愿意失态一次,或者说,炫耀一次,告诉街上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这个完美的男人是属于她的。施沅紧紧抱着池钧的腰,整个人贴着他的侧面,怕他飞走似的;池钧也紧紧搂住她肩膀,一手打伞撑在她头顶,把她护得滴水不漏。
六站路竟然没多久就走到了,站在楼下,施沅正意犹未尽,犹豫着是道别还是拉他上去坐坐时,池钧开口:“今天是七夕。”
“对呀……”施沅喃喃。
“公园里的荷花开了。”池钧又说。
“嗯!”施沅眼睛一亮,用力附和。
“这个点公园应该关门了。”
施沅不由失望,可是,下一秒就听池钧说:“所以我们翻墙进去不会被发现吧。”
施沅愣了好一会儿,路灯下盯着他有着促狭笑意的脸几秒钟,才意识到池钧是真在怂恿她一起去做点疯狂的事。
他们穿越了半个城市,从麒麟寺的小路拐进去,沿途蛐蛐和蛙鸣一片,时不时夹几声猫叫。这里没有路灯,两人只能手牵着手摸黑前进,一脚踩滑是常有的事,不过两个人都在兴头上,踩到水里也开心得哈哈大笑。
终于摸到了那堵墙,池钧脱下外套给施沅抱着,三两下骑上墙头,拍拍手。施沅后退几步,用力跑着冲过来,举高手跳起。池钧抓准时机,牢牢攥住。施沅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秒就坐到了墙上。
没想到这么容易。施沅看了看另一边,黑洞洞的,好像万丈深渊,不由心生怯意,说:“怎么感觉很高的样子,要不算了,万一下面有个坑……”
“还好,我记得是一片平地。”池钧说着话已经跳下去了,身影立刻没入黑暗不见。
“喂,池、池钧?”
施沅喊,怕给人发现,没敢大声。
没人答她,难道是摔着了?可是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不管了,怎么也得下去看看。施沅眼一闭心一横,屁股往前一挪——她心里是这么打算的,要是很高,就就地打一个滚。
但是没等她滚到地面,就给接住了,她下意识张开双臂死死的抱紧,头一低,嘴唇碰到一片冰凉。
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唇。
是个温柔极了的吻,仿佛月光下的涨潮。
想说的话,就那么消失在黑夜里,消失在他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她脑海中空白。四周围空气仿佛变成了水,缺了他那口气就会溺死。
她下意识的回应他,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橙味的润唇膏都被淡淡消毒水代替……
当……
麒麟寺的钟声悠缓响起,栖息的鸽子乌鸦都已习惯这古老撞钟,响彻云霄的一声,竟未惊起一只飞鸟。
只是惊到了施沅。
倏地转过头,水变回空气,她又回到现实中。刚才仿佛一个梦,或是一出戏,哪家姑娘偷偷走出来,在佛前月下私会心上人的戏码。
“雨停了。”池钧说。
施沅看了眼云层:“月亮出来了。”
两人湿漉漉的,像泥猴一样,摸到荷花池畔的凉亭坐下。花、月,湖……什么都看不分明,只闻到一阵一阵的清香,扑鼻而来。
就像戚雯说的,施沅做到了,她眼下是爱情事业两得意。
这个事业还不只是汉服上的,施沅不知道走什么狗屎运,文学版改版,辟了一个城市名人专栏出来,歌颂市里的优秀人物,这个部门除了施沅,全都是捧茶杯过一天的中老年人,所以跑腿动脑筋的重任就无可争议地落到她这个年轻人身上。
主任拍着施沅的肩说:“要用心做啊,小施。从现在起你接触的可都是先进榜样,这个城市的骨干、灵魂人物!现在知道我之前让你出去跑采访的深意了吧?我那是在锻炼你呀!”
“是!谢谢主任栽培!”施沅兴奋地抱了个笔记本在胸前,连连点头,就差没敬礼。走出办公室,她又忙拎暖水瓶把其他人的茶杯添满,喜滋滋坐下来干活。
中午和戚雯出去吃水煮鱼,又是施沅买的单,戚雯掩面剔着牙说:“这吃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话说回来,你鸿运当头,请几顿也好让我沾沾喜气。”施沅嬉笑不语。
吃完回到办公室,她习惯性打开QQ看一眼,池钧照例不在线,奇了怪,他都个把月没冒头了。施沅是个喜欢用聊天工具交流的人,有什么事如果不是顶顶要紧,她都会在网上说,现下池钧的企鹅长期闲置,施沅只好给他打电话,拨号时她想,似乎连短信他都发得少了。
这念头就是那么一闪,随着电话接通被施沅抛诸脑后,池钧得知详情后也很为她高兴,少不得又是约吃饭看电影。
饭吃到一半施沅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池钧说:“你手机有电话进来。”施沅一看,是祁灵这丫头,她给回过去,祁灵叫道:“不错呀施沅,我看到你新品了,挺受欢迎的嘛,有不少人找我们买呢,大概是不知道你和温耀宣分开了。”
施沅笑着说过奖,祁灵又说:“你一个人做的?没请帮手?”
施沅“嗯”了声,她已经猜到了祁灵的目的,于是客气又诚实地答:“我目前就是工作不忙时做着玩玩,马上社里改版,可能事就多了,放心,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找你!”
祁灵一点也不失望,笑嘻嘻说好,最后还加了一句:“我先给你当着卧底!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啊!”
施沅哭笑不得。
祁灵不问自答,滔滔不绝地说着,大部分是对温耀宣的控诉,形容跟她相处就像被掐着脖子,只要进了工作室,都没有人开口说话的,更不要说带零嘴大家一起分享了。还有,有些汉服卖了出去,最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被退回来,她们也跟着扣钱。还有还有,温耀宣买回来的布特别不好伺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温度掌握不好就缩了、焦了、皱了、变色了……又扣钱。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即——你快拯救我吧。
施沅安慰一番,终于挂了电话,看看时间,47分钟!她脸都被煲烫了。
“怨气深重啊。”池钧在对面笑着说。
施沅说:“没事,她既然能干下去,说明没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话是这么说,但施沅也深知温耀宣对请来的工人,和对她很不一样,她们两个白手起家的时候,一个缝一个剪烫,全程都是有说有笑的,从美剧聊到野史,总有讲不完的话,其中一个若是提议休息片刻,另一个马上就撂挑子跑去准备点心。
那时候房间里常年回荡着歌词优美的音乐,夏天的阳光和冬天的阳光一样美好。
祁灵说愿意做她的卧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施沅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分开以后,温耀宣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怀念从前。池钧说得对,对温耀宣来说,施沅是并肩作战的人,意义非比寻常,可是,生活的磨练,就是让人们到最后,都变成了孤军作战,却越战越勇。
对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池钧敏感地察觉到施沅情绪有那么一丝丝的低落,正想说些什么逗她开心,灯光突然全暗,倒并不是停电那种暗,而是迅速地变得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