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耀宣又去江淇奥的青丘影视上班了,这回是签了员工合同的,全日制,早晚打卡,但汉服这边的工作却也没见有半丝松怠,严大姐不肯晚上和周末来上班,被辞了,换了个五十多岁的钱阿姨,用不来工业平缝机,老式缝纫机速度太慢,没两天又被辞了,在新人选没有着落的这段时间里,施沅少不得要来帮一把,温耀宣就按严大姐的工钱算给她,施沅一把扔在桌子上。
“得了吧,几百块,你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要呢。”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温耀宣眉头皱了一下,捡起纸票,又把钢镚一个一个拈起来装好,没说什么走了。
这天干完活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三个人都忘了时间,祁灵赶不及回宿舍,干脆就住下来,施沅在阳台上晾衣服,祁灵洗完澡,梳着头过来,见她顺手把自己的几件也洗了,顿时不好意思,赶紧帮着晾,边晾边说:“你这人真是没话说,我要不是冲着你,我就跟严大姐一起走了。”
施沅问:“怎么呢?”
当时温耀宣在厕所洗澡,祁灵就朝那个方向努努嘴,叹气:“我又不是小时工,是计件的好不好,计件的你就给我按计件的算啊,她又不!我一晚上烫的布够做十件衣服的量,结果只做出来三套成品,我的钱就按三套的算了,我亏不亏?”
施沅一想,言之有理,便说:“那是我缝得慢,正规工手脚比我快,你跟她搭档就能赶上进度。”
“和你没关系,你也是从进门起一直忙到睡觉的,不过温耀宣怎么能给你按严大姐的标准算呢,你是合伙人呀!”
施沅笑了笑:“我算什么合伙人,当初就是看着好玩来帮忙的,是耀宣一直坚持跟我对半分,其实一分不给也是道理。”
“不对,这些机器、房租,你是跟她对半摊的吧?那盈利对半分合情合理呀!不能她想怎么就怎么,你也是半个老板!”
施沅看着祁灵想,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挺会离间的,不过转念,又觉得她不过是要求合理一点的报酬,无可厚非,施沅说:“我会跟她好好商量一下这事的。”
第二天三人吃过早饭,祁灵回学校上课,施沅跟温耀宣去搭地铁,她在站台上就跟温耀宣谈起祁灵,才说个头,温耀宣打断她:“她想转成按小时算钱,是吧?”
施沅有点意外:“她跟你提过了?”
“没说过。”
“那,你是昨晚听见了?”
温耀宣没有否认,地铁进站,两人找了个位置站好,施沅说:“你就给她按小时算吧,也差不了多少钱。”
“她该拿多少我有数,别说她了,说说你吧。”温耀宣把包挂在手肘上,抱臂说,“该给你多少合适,我倒是挺头疼的,想了一夜,还是直接问你比较好。”
“我?说了我不要,你请我和池钧吃顿饭得了。”
温耀宣沉默了一会儿,说:“请普通的,吃完了我还是欠你人情;请星级的,我觉得这个钱还不如直接给你。”
虽然她语气平和,但施沅还是听出了些别扭,她抿了抿嘴唇:“既然你不想欠我,那就按严大姐的算吧。”
接下来的几站两人都是沉默度过,施沅快下车时,温耀宣说:“这几天的订单,我还是和你对半分。”
施沅惊讶的回过头,从车厢里急匆匆往外涌的人流把她越带越远,她看不清温耀宣的神情。
温耀宣很快找到了合适的裁缝,毋需施沅再来帮忙。施沅参与过的订单,钱也一分不少地打进了她支付宝里。
这笔是意外之财,晚上施沅买了烤鸭、叉烧等卤味,又到饭店打包两个小炒,摆了四副碗筷,喊祁灵和新来的裁缝一起吃。还想喝点酒的,但温耀宣说吃完得继续开工,喝了酒不方便。
施沅想借饭桌拉近大家感情,她知道温耀宣种种举动背后的心思,她不是合伙人,所以工人该拿多少钱,她没资格指手画脚,那么,商量总可以吧?温耀宣吃得很快,一碗饭十分钟就见了底,像是知道接下来施沅要说什么她不想听的话。但施沅到底还是赶在她放筷子前说出了口:“耀宣,跟你商量个事,大家这么熟,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有个现象你注意到没有,小灵烫好的部件,有时候会因为我们剪错、缝错而作废或是返工,给她按件算不太公平。”
温耀宣含着饭,慢慢咽下,问:“那你想怎么样呢,小灵?”
祁灵看了施沅一眼,施沅对她鼓励地眨眨眼,祁灵说:“耀宣姐,能按小时算吗?”
温耀宣想了想,放下碗,用筷子头在桌上划着,有意无意地说:“按小时也没什么,我就怕那样会发生不必要的不愉快,比如吃饭的时间,这个怎么算呢?”
祁灵没好气说:“划半个小时出来专门吃饭不行么?”
温耀宣也不介意她的冲,依然慢条斯理说:“我们这样假设,其实你吃饭只需要十五分钟,多出来的这十五分钟,你本来可以多烫两条领子,多拿几块钱的,但如果按小时算,你会很自然地认为做了也不算工钱,那这十五分钟就白白浪费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祁灵没想到她计算到了这个份上,一时语塞,坐在那里生闷气,温耀宣又说:“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让你做无用功,确保你烫的所有东西都用得上,但你能保证不偷工减料吗?不把领子烫成开头6.5公分中间5.9公分的凹条吗?”
新裁缝一语不发地埋头刨饭,她反正对计件毫无意见。施沅想起祁灵烫的那些袖缘领子,也不是条条一丝不苟,像温耀宣说的那种开头6.5中间5.9的情况并不鲜见,还有因为温度搞错而烫缩甚至糊掉的料子,心下笑了笑,忙说:“好了好了,谁也不可能完全不犯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互相体谅下吧。”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祁灵对计件什么的不再有意见,跟新裁缝配合得也很好,和施沅更是有说有笑,有几次她去上厕所或是为了别的事情走开一下,施沅自然而然地接手帮她烫到她回来,温耀宣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却又什么都不说。
眼下已是六月了,月到风来阁的夏装却还没有推出,施沅看温耀宣实在太忙,忍不住说:“要帮忙就讲,我最近时间挺富裕的。”
温耀宣说:“你多盯着池钧吧。”
她既是漫不经心的口吻,施沅就没有多想,还笑道:“他跑不出我的如来神掌!”
池钧虽然跟她见面不如从前频繁,但每次相处,气氛还是很甜蜜粘腻的,施沅能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爱意,她对他再放心不过了。而且她的奢望变成了现实,每周吃一次大餐,吃完去看电影,好几次她靠在他肩头看得专心致志,突然觉得池钧呼出的气息拂着她额头,他在看的显然不是屏幕,而是她。既然在他眼里,自己比进口大片还好看,施沅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月底的某个晚上,温耀宣对施沅说:“我买房子了。”
施沅正在切西瓜,准备给祁灵她们吃,闻言停下手来,吃惊地抬起头:“是吗?在哪?”
“澄澈锦地。”
施沅下意识说:“那不是很远?”话说回来,城里的房子太贵,除非二手,温耀宣说的那个楼盘施沅也有所耳闻,是口碑很好的承建商。“恭喜啊,打算装修成什么风格的?”
“装修什么啊。”温耀宣淡淡笑了笑,“先住着,等有钱了再装吧。”
“那也要刷一下墙什么的,不铺地板,好歹铺个地板革……”施沅滔滔不绝说着,温耀宣打断她,“我都弄好了,还有,我给搬家公司打了电话,明天就搬。”
施沅愣在那里,半晌把西瓜往盆里放,放着放着低声说:“这么突然。”
温耀宣过来帮了一把:“是啊,不过也没什么好考虑的,迟买总不如早买。我谁都没告诉,就怕麻烦你们。”
“那我明天请个假,帮你搬吧。”
“不麻烦了。”温耀宣低声说,“我一个人搞的定。”
第二天施沅下班回家,一开门,空得她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她们一起做汉服的那个房间里,只有一台家用缝纫机孤零零的放在地上角落里,是池钧买给她们的第一台电动缝纫机,飞跃820,余晖照着它,灰尘在空气里漫舞。
施沅拿了瓶啤酒坐在窗台上,很久才喝一口,可是直到喝完,她也想不通她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深的隔阂。
几天后,戚雯在吃中饭时敲她的不锈钢饭盆边沿,把她的神智从神游的状态中唤回一部分来:“我今天点开你们那个汉服博客看,为什么说此地址作废,好好的,你不做啦?”
“作废?”施沅愣住,“你点错网址了吧。”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饭也不吃了,回到办公桌前开电脑看,果然,最新一篇博文写着,此博将不再更新与汉服有关的一切,欲购夏季新品请询新博,后面附着一个网址。
施沅一口气堵在胸口,马上打电话给温耀宣,问她怎么个意思。
温耀宣很平静的说:“就是那个意思,你不做了,可是这个店名是你起的,博客也是你申请的,每一篇博文都是你写的,我继续用不合适。”
“温耀宣,我就问你跟我分得好像算帐一样清楚是怎么个意思,一刀两断么?老死不相往来么?”施沅气不打一处来,像吃了炸药,温耀宣还是那个平静的声音,说:
“有什么不对吗,施沅?我早就想通了,从你把你对汉服只是兴趣的那一句话说出口起,我就完全想通了。我不是兴趣,是生意,说得更酸一点,这是我的梦想,通过它,我有可能赚到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从而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获得我在意的人的认可!它对我那么重要,我怎么能和一个随时会撒手不管的人合伙去打理它呢?我不否认,你和我一起创造了月到风来阁,那段日子里,你对我也非常重要,胜过我的父母,因为在你身上,寄托着我的梦想!我的未来!我们是息息相关的两个人,试问如果没有了荣辱与共的事业,我们还有亲密的必要吗?只是一起逛街吃饭的朋友什么时候找不到?你不缺我一个,而我,也没空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施沅不知道说什么,她脑子一片空白。
温耀宣看一眼手机,时间还在走着,施沅并没有挂断。
于是,她又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要上进,才配得上学长,你只是暂时赢了杨芝,再这样得过且过,随时一败涂地!”
嘟……这次,施沅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