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查雨宁狐疑地打量她,“能忙得饭也不吃?早就跟你说过太帅的靠不住……”
施沅大为光火,搁筷子撂碗钻回房间,把杂志翻得啪啪作响,施炎兴贴着门说:“施沅,分手了?”
“走走走!别烦我!”施沅低头,杂志上有篇文章,题目叫《其实他没那么喜欢你》,说的是一部美国电影,女人总爱为男人们的冷漠找借口,什么,他太忙啦,他的电话忘记缴费啦,甚至,他下楼时摔断了腿不想我担心啦,她们就是不愿意承认最简单直白的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
施沅没想到书里也有暗器,猝不及防,中了一箭。
池钧没那么喜欢她?
施沅没有想过,可是,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她马上想起那九件染花身来,那是池钧对她全部感情的铁证啊,一个男人若是不够爱一个女人,可能会给她买名表、皮包,但是会为她画画吗?
施沅回到住处,迫不及待将那九件褙子挂在屋中,看了又看,还问祁灵:“你说,好看吗?要说实话!”
“你疯啦,这还能不好看?那什么叫好看?”祁灵说。
施沅又问:“那,你从里面能看到感情吗?”
祁灵马上反应过来,说:“看得到!满满的都是感情!你是不是跟池钧吵架啦?”
弄明白后她“哎哟”一声,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联系得少吗,别傻了!我喜欢的那个偶像明星XXX说他给他前女友过生日,故意冷落了她一个礼拜,然后在她火冒三丈提出分手之际献上一幅亲手画的肖像画和礼物,还为她放了烟花什么的,总之那女的当时就融化了!”
施沅喜道:“是吗?”她代入联想了一下,觉得池钧能干出这种事来,虽然他从没干过……不过就是因为没干过才最有效果不是吗?她越想越像,于是笃信这是他故弄玄虚的一次预谋,却忘了注意到,那明星说的是前女友——他们最后还是分手了。
施沅专心准备着她要献给池钧的成绩单——曲裾『倾城』系列,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当然是因为李夫人著名的那一舞,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施沅设计的海报是这样的:冰封万里的雪湖边,有位佳人在城墙上凭栏而立,不去眺望远方,却只低眉沉思。
拍摄地点她也找好了,就在以前和温耀宣搞摄影工作室时陪客人去过的那个山中湖,一切就绪,只等下雪。
一月十八,下了两天的雪停了,天气晴好,施沅提前去湖边做准备,十点差几分钟时,一辆车停在小径尽头,吴冬蕾独自一个人下来,那辆车开走了,没有杨芝,也没有池钧。
“来啦!谁送你来的?”施沅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老爸。”吴冬蕾说,“你东西这么多,怎么不告诉我呢,回去的时候让老爸送你吧。”
施沅道了谢,心里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杨芝也会来,这次有几款很适合她!”
“她还在美国呀,小钧哥哥也在。”吴冬蕾随口说,“不过,快回来了。”
“什么事要去那么久?”施沅好生奇怪,如果是美国发生的案子,鉴定结果不能在美国做吗?
“你不知道?小钧哥哥去治眼睛的呀。”
吴冬蕾看施沅露出惊讶的表情,忙说:“我、我也不是太清楚,你等他回来再问他好了!”
“他眼睛出什么问题了么?”施沅脱口而出,吴冬蕾急得满头汗,吞吞吐吐说:“看东西模糊不清……吧,我真不是很清楚。”
施沅惊忧不定,一下子觉得应该不严重,一下子又觉得恐怕很严重。
吴冬蕾见她神情变幻飘忽,后悔不迭,她以为池钧跟施沅把什么都说清楚了呢,想不到自己竟是第一个说破的人。她突然又觉得对不起施沅,只是听说池钧眼睛有问题就吓成这样,要是知道他瞎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去美国之前,池钧眼睛已完全看不见了,她听杨芝说,那天他回到家,倒在床上便睡,像昏迷了一样,睡了二十多个小时,醒后就这样了。
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说:“终于来了,这样我就踏实了。”
吴冬蕾还记得杨芝对她说:“别去安慰他,千万。”她点了头。
池钧临走把手机留给她,她收到过几次施沅的短信,想模仿池钧的口气回复,最终作罢,总觉得这样做无异于欺骗。
照片拍得心不在焉,草草开始,草草收尾,还有一大半根本没拍,吴冬蕾帮施沅收拾,两人都沉默着,施沅忽然问:“他躲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吴冬蕾看着她,终于咬了咬牙,狠下心说:“据我所知小钧哥哥高中就有这个毛病了,叫视网膜色素性变,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有继续学画。”
视网膜色素性变,对施沅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词。
“最严重会怎样?”
吴冬蕾叹着气说:“开始是轻微的色盲、夜盲症状,但一直控制得很好,除了视力比一般人差,其他都没什么异样,今年……”她顿了顿,才说,“今年三月份时,突然掉到零点二和零点三那么低,然后就开始,时好时坏。”
施沅心如刀剜,头深深地低下去,看着脚下结冰的湖面。
她什么也不知道。
浑浑噩噩地陪在他身边,张口闭口只会说自己的汉服。
他去美国是十月十二号,在此之前,他还在为她画染花身。施沅不敢想,是不是因为这九件褙子,他才不得不去治疗……
吴兆善把她送到楼下,施沅甚至忘记道别,开了门,把袋子丢进工作间,就扑在了床上。
这种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一摊肉泥,活生生的经历腐烂的过程。
偏偏对外界还有所反应。祁灵回来问她照片拍的怎么样,她起身把相机插上电脑,一张张调出来看,眼里全是模糊的一片,每一张跟前一张都没有区别,祁灵说:“就这么点?不是有十八款吗?这里才……才八套呀?”
施沅听见自己说:“分两批。”
“那快点放上网吧,试试看销量如何!”祁灵兴奋地往客厅跑,“晚上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施沅发了会呆,猛地打开百度,闪电般键入“视网膜色素性变”。
一行一行看下来……最终丧失视力,几个字跃入眼帘,施沅愣在屏幕前,耳中嗡鸣。
那种感觉她无法形容。
祁灵刷新了几次博客,可施沅一直没有动作,她忍不住,申请了个ID,把『倾城』的照片贴到相关网站上,题目叫《月到风来阁新春新品预告率先大放送》,然后屏息静等反响。
此时已近年关,施沅拎着烟酒和补品,敲着池家大门,敲了十分钟左右,门终于开了,池母披着外衣,看了她几眼,淡淡笑着说:“不好意思,从床上起来穿衣服,开门耽误了点时间。”
施沅忙说没事,来拜个早年,池母看着那些礼盒摇了摇头,倒了杯茶给她,拉拉衣襟说:“何必呢,你这孩子赚钱也不容易。”
“过年嘛,应该的。”施沅又扯了会身体精神方面的问题,才试着切入正题:“过年……池钧会回来吧。”
池母看着茶几上的流苏:“自然是要回来的。”她目光朝施沅移去,“施沅啊。”
施沅忙应道:“唉。”
“你的心思我知道。”池母怔怔说,“我们家池钧不比从前,以后,恐怕照顾自己都成问题。”
施沅急忙往前坐了坐:“我可以照顾他!我保证!”
池母看着她苦笑一下:“这个我信,但你照顾得了我们整个所吗?”
施沅语塞。
池母说:“鉴定所是池钧他爸一手一脚创办起来的,和池钧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都是一样宝贝。他爸当初创办这个所,倒不是想着挣多少钱,就是为了实现他那个人生抱负,那是他的精神寄托。现在鉴定所发展势头相当好,几年时间就已经是全省项目最全,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龙头泰斗,但他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今的形势是不进则退。老池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了,你知道吗,他有二十多年的糖尿病史,他现在完全是在透支生命,这点令我非常担心,惶恐,万一有天他倒下,鉴定所怎么办?还有,所里那一批大学生和研究生,当初那么信任我们,在我们还默默无闻的时候便看好我们,选择了我们,把他们的前途和命运全交给了这个所。现在他们都正赶在成家立业,买房还贷的时候,上有老人,下有儿女,鉴定所倒闭了,我们怎么对得起他们?可现下我们家面临的境况是老池不能再拼了,而池钧亦不能够指望,我的意思你懂吗?”
施沅无言以对,池母说:“你是个好姑娘,虽然接触不多,但从一些小事看得出家教很严。你喜欢汉服啊赏花啊,吟风弄月,兴趣也非常好,我们家池钧看中你有他的道理,他平时工作忙,接触的又都是伤残、尸体、官司这些人间至惨的事情,当然会被你吸引,如果他没得这个病,我是很支持你们在一起的,现在,我几乎可以预见你们继续下去的结果,你的风雅性情会被他消磨光,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烦恼,这种事情我不愿它发生在池钧身上,也不愿意发生在你身上。”
施沅低着头,池母说完许久,她呐呐问:“那池钧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