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耀宣提高音量：“我说，这几套卖的钱，我们平分吧。”
“为什么？我只是帮忙的啊！”
温耀宣张了张嘴，施沅陪她熬夜，每个环节都帮她分担，还包了所有的缝纫和熨烫工作，她既不瞎又不缺心眼，点滴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说出来未免肉麻，还不如给钱实在。
“我现在要上班，你就负责做家务好了，这样多好，我最怕做家务了，反正我现在又不缺钱，就当是存在你那里啰。”
施沅给这个系列起了一个名字，『染花身』。说原是一个武侠小说，此时分外适合这四套又染又画的衣服。听听吧，『染花身』系列，月到风来阁出品，梦一样的美好。她还把制作过程、点滴心得记下来，发在博客上，回头再看，字里行间竟没有一点辛苦。
池钧却是心疼得不行，那表情好像有人捅了他一刀。每次把烫伤膏药挤在手上细细抹开的时候都要用同一句话作为开场白：“下次这种事情等我来嘛。”施沅不经意发现后便开始留意，从不例外。以至于池钧一要开口她就取笑他，他也意识到了，却仍只是淡淡一笑，然后老生常谈：“下次这种事情等我来，听见没。”
温耀宣从中间的摄影棚出来，正好听见这句，当即一笑说：“学长不用啦，没有下次了。”
施沅和池钧都看向她，施沅微愕：“为什么？”
温耀宣倒了杯水：“因为没有人买啊。”
两个人都是不信，怎么可能！好评如潮，点击量破表，居然没人买？
“问的人快把我QQ敲瘫痪了，可我一报价，全缩了。”温耀宣也是烦闷难纾，她长时间重复着同样的回答，却一丝曙光也看不到。
价格很高吗？施沅一阵纳闷，她们的汉服比市面上同类商品精致很多，不管技术还是创意，均为独家，而价格仅为最高记录的一半，照理说应该抢破头才是。
温耀宣坐下来撇撇嘴，揉着肩膀苦笑说：“我们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我每天做至少10个钟头，做出来四款，就算全部按现有的标价卖掉，刨除布料、染剂，房租水电，也不过才得4000多块，也就是说和一个底层工薪族差不多，更何况我还有创意设计和心血在里面……”
施沅不做声了，池钧拍拍她手背，柔声说：“耀宣，那询问的人怎么评价你们的作品？”
温耀宣想也不想就回答：“非常完美，除了价格。”
“她们觉得价格贵吗？”
“不贵，只不过她们买不起。”
“那就是市场定位没有找准，你们希望自己的顾客是什么人，这种人的收入如何，消费水平如何，消费观念如何，有的人每个月赚10万也舍不得花1000块买衣服，有的人每个月赚1000，但她会存一年然后去买一个LV，你们有没有想过买汉服的都是什么人？嗯？”
施沅哈哈笑两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市面上的汉服不得不难看了。”
温耀宣却陷入思索，她确实是第一次因她的完美主义而遭受挫折，但这不难理解，将心比心，她也承认香奈儿值那个价，只是她买不起。
不过买不起香奈儿，大可以买一些平价牌子，比如Bear Two，物美又价廉。温耀宣决定降价出售『染花身』，然后全方位压缩成本。
有了新的目标后她又再度干劲十足。
第二天池钧来接施沅上班，看她打呵欠，笑着把准备好的咖啡递过去。
施沅泪光闪闪，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困得：“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天熬夜。”她喝一口又拍打脸颊数下，终于抖擞起来，“昨天那四套都卖出去了，我们改完尺寸又熨又叠折腾到3点。”
“那是好事啊，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很高兴？”
施沅吃惊地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没有啊！”
她想了一下又说：“不是不高兴，是替耀宣可惜，你知不知道四套才买了两千多，比她卖给江淇奥的二手内衣还便宜，那可是我们失败了二十多次做出来的成品，一个半月，我们有一个月都在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各种失败，要是我，宁可不卖留作纪念也绝不降价。”
她又喝口咖啡，滔滔不绝地继续：“要知道一旦自降身价，就很难再涨回去了，楼下卖煎饼的从两块二涨到两块八，我们就吵着再也不去光顾，其实两块八贵吗？市中心卖三块五呢！味道还不如他，这就是消费者的心理啊，我觉得耀宣的问题不是打折降价也不是压缩成本，而是如何吸引买得起的人来买她的作品。”
池钧微笑着开他的车，不插话。
施沅长叹一口气：“不过我也明白，耀宣她太需要钱了，她没有时间等，再好的东西，要有市场、品牌效应，就要宣传、策划，宣传要花钱，那偏偏是她最缺的。”
“可是你们还年轻啊，失败怕什么，慢慢来嘛，你现在可是在传媒界混饭吃，凡事多留个心眼，免费宣传的机会一定会有的。”池钧微笑着拿出一个纸质拎袋交给施沅，“给你们两个的礼物。”
施沅迫不及待打开，是只檀木盒，黑丝绒上躺着两只仿古造型银质底座的琥珀胸针，蝴蝶和金鱼。
“好漂亮啊！”她一手一只拿起来比在胸口，朝池钧皱皱鼻子，“可惜我没什么机会戴。”
“买给你们穿汉服戴的，那么隆重的衣服怎么能没一两件相配的首饰。看你做这件事时这么开心，我想你不会轻易放弃它，对吧。”
施沅慢吞吞收起胸针，抱臂，一字一句拖长了声音问池钧：“你之前有没有这样宠杨芝啊？”
池钧噗的笑出声。
“不要用笑声来拖延，要在第一时间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说：“杨芝说我宠你宠得太夸张，蕾蕾抱怨我从没有这样宠她，你呢，问我有没有这样宠过杨芝，我能不笑么。”
施沅很满意地一巴掌拍在池钧大腿上，其实她清楚得很，如果池钧对她都不算宠，那天底下真的没有好男人了，她看车子已经在路边停了许久，赶紧抓紧时间在他白嫩的脸上吃个豆腐就圆润地滚下去，春风得意朝着电梯奔跑，一如少年漫画里热血主角迎向夕阳。
电梯快要合上，施沅大叫：“请等一下！”一边加快步子，不过她穿的是高跟鞋，跑起来动静巨大速度却不快。
有人按住开门键，七八秒后施沅才跨进电梯，笑着道谢并按了楼层。
后面响起极小极低的声音：“这么慢就搭下一部呗，有必要抢吗。”
“还穿高跟鞋呢，你见过实习记者穿高跟鞋一步裙吗……”
“人家不需要挤公交，也不需要跑采访，为什么不能穿？”
施沅回过头，议论声戛然而止，她站在最外面，她都听见了，想必整部电梯里的人应该没一个错过的吧。
出电梯时有人拉住她胳膊，和她并肩而行，施沅看过去，是广告部的戚雯，豹纹吊带裙外面罩一件金棕色小西装，踩着比她还夸张的漆皮细高跟，撇撇嘴对她大声说：“别理那些人，嫉妒就嫉妒呗，还这么赤裸裸的都不掩饰一下，又没不准她们穿高跟鞋，鱼尾裙和一步裙都分不清楚，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衣着评头论足？”
施沅忍俊不禁，悄悄在胸前对她竖大拇指。
戚雯喜欢化妆品、首饰、衣物鞋帽等一切女人为之疯狂的东西，她本来就鄙视素面派，如果是看她不顺眼的素面派，那就更要狠狠抨击不必手软。施沅看到戚雯的第一眼就挺喜欢她，只因她的发型和鞋子；而戚雯亦然，她觉得施沅是周围难得一见的同道中人，此刻两人正热情万丈地交流着。
“裙子哪买的？我喜欢。”
“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这么厉害！”
“严格说起来我是在室友的指导下做的，她学服装设计。”
“你也太幸福了吧！男朋友帅得跟外星来的一样，还有个会做衣服的室友！”
对于比自己走运的人戚雯通常只羡慕而不会嫉妒，这是施沅喜欢她的另一个地方，所以她说：“我做一件给你。不过布料可能买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戚雯也不客气，立刻说请一个礼拜午饭，施沅心情愉快地在自己部门外面和她分道，还没走到位子上就被主编叫住。主编看着她的牛仔蓝夹克和粉红蛋糕迷你裙，倒没发表意见，只是问她知不知道实习记者在实习期内必须要交够报道量，不管将来去哪个部门。
施沅表示闻所未闻。
“可能没人记得跟你说，那你今天开始就跑采访吧。”
施沅半愣怔半回味地应了个“哦……”字。
过十分钟她去敲主编的门：“蒋老师，那我应该跑什么新闻？”
主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你自己联系，或者找社里其他记者带你。”
施沅又“哦……”了一声，消失在门口。
她在社会版外面站了半小时，前后出来五六拨人，不过基于各种原因没一拨愿意带她，施沅都想去体育版试运气了，转身时有一男一女出来，男的显然是摄影记者，挎着单反，鸭舌帽反戴，女的扎马尾，穿格子衬衫，这种组合施沅极为乐见，当即一个箭步冲到两人面前摆拦路抢劫姿势：“师兄师姐，你们是不是要去采访？带我一个吧！我是文学版的，还在实习。”
两人也是因她这副行头愣了几秒钟。女的慢慢说：“文学版？”然后慢慢看向男的。
男的也愣着：“什么时候文学版的也要出来跑采访啊？”撕片口香糖塞嘴里。
施沅双手合十，虔诚无比：“拜托了！我可以给你们打伞，递水！我只求能在报道里署个名而已！”
女的还在傻愣着，男的吹了个失败的瘪泡，托托相机说：“行吧行吧，走。”
他说：“我叫敬驹。”
女的也只好跟上，说：“范小松。”
“施沅！”施沅欠着腰伸出手，不过两人谁也没跟她握，都赶着奔电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