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地址找到江淇奥的会所,名字竟然叫“素月流天”,施沅“哈”的笑出声,不自觉地吟:“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沉吟齐章,殷勤陈篇。”心里就想,这个江淇奥,还挺有品味。
她跨过门槛,迎面花梨木屏风上镂空雕着一个变形的“月”字,两侧垂下青色纱帘。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施沅绕过屏风,渐渐听见了瀑布和谈笑声。
后面果然别有洞天,也许前面走过的那么长那么窄的走道,就是为这样一个精致的碎石庭院而铺垫,施沅眼睛都不够用了,脑海里像放幻灯片一样,一张照一张照地浮凸弹出。
她所站的这个位置,是一道折廊的入口,折廊尽头是一个小亭子,几个女孩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说着话,有温耀宣的声音,也有吴冬蕾的,施沅轻轻靠过去,大家都背对着她,吴冬蕾撒娇地抓住旁边那人的袖子:“我化不好这个啼妆,你帮我化!”
那人柔声应着:“好啦。”就放下东西半侧过身,施沅看清了,是杨芝。她个子高,头发又盘起压在鸭舌帽下,看背影,还挺像男生的。
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温耀宣正给她梳头,她说:“一定要把刘海梳成那种往中间拢的样子吗?我看古代女人都是那样的。”
温耀宣笑答:“才不要呢,我们是现代人啊,当然梳现代的发型!”她挤了点发胶在手上,找发卡时看见了施沅。
“这是蕾蕾的朋友小萱,自愿当模特来了。”
“我是被她拖来的!拖来陪衬她!”
小萱的眉眼长得十足端庄娴静,下颚微方,小菱嘴,肉腮帮,一脸福相,吴冬蕾哎呀道:“不要这么说嘛,拉你来是因为你长得很古典!”
“是人大脸呆吧!”
“不要动,化到眼睛里去了!”
小庭院里十分热闹。
施沅把衣服搭配的饰品找出来摆在一起,想了想,两个模特还是不太够,可是因为临时改日期,实在没办法约到更多人了,她想游说杨芝上,杨芝笑着说:“我是很愿意啊,但你们那衣服的尺寸,我不合适。”
不过她马上打了个电话,打完说:“行了,5分钟就到。”
还真是5分钟,掐着点儿地来了个穿吊带睡衣裙的姑娘,身段窈窕,温耀宣认得她,这不是薇薇安么?
施沅打趣说:“今天来的模特都是花花草草?”又看了眼杨芝,“连帮忙的都是!”她是指每个女孩的名字里都有个草字头。
她不知道薇薇安的工作,温耀宣知道,所以有点不自在,薇薇安却落落大方地跟她们打招呼,自己找个石凳子化妆,她皮肤好得气人,雪白莹润,基本不用打底,才十分钟就赶上了大部队的进度。
温耀宣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杨芝怎么找了她?要是被网民人肉出来,月到风来阁的模特是个会所小姐,好玩吗?虽然她们的顾客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消费,不可能认识薇薇安;虽然温耀宣知道,会所小姐只不过是陪喝酒陪唱歌而已,但她就是不舒服,她默默地分析着,也许,也许,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是薇薇安也喜欢江淇奥,而且实力又是这么强的缘故。
施沅到的时候温耀宣已经把小萱的头发盘得差不多了,所以施沅接手了吴冬蕾,刚盘好一边,温耀宣插进来:“你去盘她,蕾蕾我来。”
薇薇安笑:“我自己会盘头发,这样行不行?”她把长卷发分几股,三两下就在耳后挽了个多层花髻,还有花瓣花芯呢,配上小瓜子脸非常出彩,施沅正要称赞,温耀宣已经开口:“不好,太现代了,要古典些的。”
现代?施沅露出困惑的神情看向温耀宣,她刚不还在说我们是现代人?连小萱那种长相的她都给她做现代造型了,何况薇薇安根本就是个洋气妞啊!
她对薇薇安摇头:“就这样吧,我看挺好。”
分配首饰时温耀宣又闹别扭,八宝簪给小萱,琉璃插梳给吴冬蕾,那两人插得快满头了,薇薇安才分得一支简简单单的铜色双鱼钗和一支两元超市买的那种带吊坠的不锈钢簪子,她往鬓边一插,倒也摇曳生姿,施沅把自己的琥珀蝴蝶胸针给她别在领口,薇薇安一直都是公事公办的礼貌态度,这时候也忍不住摸了摸胸针说:“真漂亮。”
温耀宣让小萱和吴冬蕾靠在美人榻上,让薇薇安站在一旁,理由看似充分——她的裙子容易皱!施沅已经觉出了她对薇薇安的敌意,于是便刻意添了几分殷勤以做弥补,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来帮忙的,有人唱白脸就要有人唱红脸才是。
反光板只能管一小块,她将光打在了薇薇安的脸上,温耀宣发现了,说:“沅沅,小萱暗了。”
施沅只好调整角度,她看向薇薇安,薇薇安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浑不在意,笑得更明丽了。
拍完合照拍单人,温耀宣总说薇薇安姿势太时尚,像拍杂志封面,施沅不停的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把汉服做出时尚感不正是我们的特色吗?可是温耀宣置若罔闻。
好几次施沅心惊肉跳地以为薇薇安会拂袖而去,但她百依百顺地配合着,让怎样就怎样,还柔声问:“这样子好吗?这样呢?行吗?”明明有3个模特,12套衣服,薇薇安却只穿了两套,温耀宣宁肯让她闲着在一边看,也要等吴冬蕾和小萱换装。
薇薇安卸妆时施沅凑过来小声说:“谢谢你了啊!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
“没事儿,我在家也是闲得无聊。”
“你住哪儿啊,一起走吧。”
“不回去了,我换个衣服就上班了。”薇薇安说。
上班?施沅看着她的吊带睡衣,远处一个人晃近,啪嗒坐在那张榻上,闲闲问:“拍完了?哟,你怎么也在!”
“这不是抓壮丁吗!”薇薇安笑着回江淇奥。“滥竽充数啊。”
“那就辛苦了,放你一天假。”
施沅才明白过来薇薇安是在这儿上班。
“谢了啊!”她用东北腔脆生生地回答,不在工作时,薇薇安喜欢让人听出自己的乡音。
江淇奥把温耀宣叫到一边,他今天穿一身黑,厚重的毛线拼接皮夹克,戴枣红色围巾,手插裤兜里说:“四月份我们要拍一个电视剧,服装方面还没落实呢,你看着办。”
这一次温耀宣不再端着架子,答应得迫不及待。
江淇奥别有深意地看看她,笑了。
温耀宣拿到剧本时才知道,服装这块并不是她一个人负责的,就像投资方不止江淇奥一个人一样。服装主设酬劳很高,口口声声说能拉到大牌赞助,其实拿出来的充其量是一些明星穿过的二手衣,也不知道江淇奥是不是看穿了她和制片人之间的裙带关系,根本就没指望过她。
温耀宣画了几个设计图,但是预算有限,她每次送去核价都没获得批准,她渴望江淇奥能在恰当时机伸出援手,但他只是耸耸肩,煞有介事地训导她说:“好好跟蓉姐学着,知道吗?”
蓉姐就是那个据说还是北京服装学院毕业、在巴黎呆过三年的高材生,温耀宣生性高傲,克制了这么久,当即当着江淇奥和她的面冷笑:“学怎么山寨?”
她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但她几时怕过得罪人?她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得罪着父亲一家人,他们联合她狱中的母亲,一起教会她一个道理,人生如激流行舟,不进则退。
江淇奥愣了一下,把墨镜摘下来,含着一条镜腿,突然笑了,又朝蓉姐耸耸肩:“小女孩不懂事,你多担待,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人反正是,人也是他,鬼也是他。但是温耀宣放心了,她知道江淇奥没有生她的气,说不定,他就是借她来给蓉姐一个下马威呢。
之后温耀宣再顶撞蓉姐,江淇奥一律“小女孩不懂事”对付过去,蓉姐试探过他,也试探过温耀宣,她怀疑这一男一女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或许比她和姐夫高彦琛的关系还要深刻复杂,但是温耀宣和江淇奥像在一起搭档了多年,不管怎么套,说辞完全一致,就是老板和下属。
一方面,温耀宣为自己即便没有和江淇奥对过词,依然这样有默契而感到得意和快乐,另一方面,又怅然若失——老板和下属,他难道真是这么想的?
今晚池钧没有来,他临时被派去沛县拿案子,施沅和温耀宣在工作室里一个剪一个缝,依然是忙忙碌碌,施沅说完一个笑话,没听见温耀宣的笑声,她不以为然,过一会儿闻到一股炙热的灰尘味,便趁着换线的工夫回头去看,烫台上熨斗直接放在布料上,施沅跳起来去拎,温耀宣正趴在桌子上绘着衣服的袖子,这动静吓得她提了笔,茫然四顾。
布料黏在熨斗上,焦黑的部分,抠都抠不下来,最惨的是这是一件成品,熨好就可以包装寄出了,施沅一时也懵了,突然大叫一声:“温耀宣!”
温耀宣想起她打开熨斗预热后在等的时间里调颜料,接着就把这茬忘了,不由讪讪笑道:“做多了总会出错的……”
施沅张大嘴巴看着她,双手握拳,温耀宣想,实在不行,便让她骂一顿罢了。施沅确实一晚上没理她,但是第二天早上就好了,池钧带着早饭过来,施沅高高兴兴地扑到温耀宣床上喊她起来吃,像没生过气一样。
温耀宣装作很困的样子赖着不起,实则清醒地竖起耳朵听外面施沅跟池钧撒娇,每一个小动静,都钻到她心里去了,这就是幸福的人,只要有池钧在,施沅别说是损失一件衣服,就是损失一栋房子,大概也能迅速恢复元气。
吃过早饭,池钧载她上班,温耀宣无精打采地爬起来,梳洗打扮,桌上放着温热的粥和小菜,还有一张字条:“宣,中午别吃太多,晚上池钧带我们去吃自助餐。PS:穿漂亮点,你好久没打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