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啦，还不是那起官司。”杨芝径自走到沙发坐下，椅背上搭着一件风衣，她盯着看了会儿，“嘿！你这是去哪儿滚的一身泥巴？”
池钧抽空扫一眼，笑笑，“帮沅沅她们拍照嘛。”他知道这副仪容不太好，但是下午不必跑司法局拿案子，躲在办公室脏就脏点吧。
“真会挑时候，便宜你了！”杨芝拿起脚边一只干洗袋递过去，“刚替江淇奥取的，你先凑合吧。”
池钧笑着先说了个不用，又问：“你和江淇奥，认真的吗？”
“怎么可能。”杨芝耸耸肩，“虽然他挺合适的，但是，蕾蕾讨厌他。”
她无奈地说：“蕾蕾倒是喜欢你，可是你又有主了！”
池钧表示爱莫能助，他拿起打印机吐出来的几张纸，抬眼在桌上找了一圈，随口问杨芝：“你看见我的眼镜了吗？”
“眼镜？你脸上不是戴着吗！”杨芝脱口而出，眉头皱起，“度数不对了？要换一副？”她过来坐在桌上，摘了池钧眼镜正要端详，又发现了什么似的凑得更近，“你还戴着副隐形？你！想当六眼呀！”
“是吗，难怪这么不舒服。”池钧用力眨眨眼，杨芝大感头痛：“你不会是戴着镜片一直没摘吧？”
“早晨的时候看东西有点模糊，我还以为没戴隐形，就拿了副框架的对付。”
“我真佩服你！你不是这么迷糊吧，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池钧吗？还复旦医科毕业的嘞！”杨芝找出眼镜盒子，凑得近近的用镊子夹出他眼睛里的薄膜。
“什么都看不见了啊。”池钧忍不住嘀咕两句。
“你这视力，比瞎子好不到哪里去。”杨芝挖苦着，又担心不已，“不是叫你不要用眼过度嘛！眼镜少戴或者不戴！你现在就给我下班，哪里也别去，等我交代完事情一起到爱尔看一下。”
“我现在就算想去厕所都要靠摸的呀，大小姐。”
“嗯。”杨芝摸摸池钧的头，“乖。”
池钧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对了，眼睛的事，不要让爸爸知道。”
“这还用你说。”杨芝替他理好领子，拉起他手臂挽着，身体也紧紧贴过去，“走吧！小心门。”
在楼下，穿过等电梯的人群，施沅一眼就看见了杨芝和池钧，杨芝忽然弯下腰去：“喂，别动，鞋带散了！”
她蹲着给池钧系鞋带，有那么一秒钟，施沅跟池钧是面对面毫无障碍的站着，可他像完全看不见她一样，微微欠身，扶着膝盖跟杨芝笑着说话。
他们相携而去，施沅疑惑不解地眺望。
看两人的样子，既有新婚燕尔的甜蜜，又有老夫老妻的默契，究竟是她施沅突然变成了隐形人，还是这些日子来跟池钧相恋的点滴根本只是场一厢情愿的春梦？
施沅在电梯门口站着，直到又一拨人从电梯里出来，其中一个跟她打招呼。
“小沅，池钧和杨芝刚走，你没看见他们？”
原来她还不是隐形人。至少，老顽童“吴彦祖”能看见她。
施沅礼貌的回应了，说：“没碰到呢。”
“真不巧，你去池钧办公室坐，我有事，你自便。”
施沅走进那间熟悉的小屋，让她倍感温暖的茶几，现在依然沐浴在春日的暖光中，一切别无二致。
她发了会呆，猛地掏出手机拨打池钧电话，佯装自己正忙，问他在哪。
让她略为安心的是池钧的声音毫无遮掩之气，清爽磊落地承认和杨芝在一起，她的案子有了新证据需要做笔迹鉴定。
施沅想问什么鉴定需要手挽手地做，但终究说不出口，她认定了即使问也问不出究竟，难道他们会跟她承认余情未了吗？施沅一口闷气憋在胸膛，脑子里就忍不住越想越多，杨芝这样帮她，难道是另有所图？难道是一种弥补？杨芝聪颖、端雅，池家人像喜欢儿媳一样喜欢着她——即便她和池钧分开了，他们对她的感情都没有变，施沅心一凛，自己怎么会忽视一个这么强劲的对手呢？
红灯变绿，她随着人流过马路，在公交站台继续冥想，是了，她不但纵容情敌施展魅力，还长期怠慢池钧，一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年轻男人，下了班和女友唯一的娱乐，竟是陪在工作室里赶订单！回想他们之间，不要说是浪漫了，连温存都难得，如果池钧因此跟她分手，她连哭都没地方哭，不会有一个人同情她，纯粹是自找的！施沅都能想象出那些铺天盖地的挞伐之词，她不安地抻了抻脖子，却觉得关节更为僵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上班——汉服——上班了，这其中必须插进池钧，而且不是三足鼎立，是平分秋色！池钧占一半，汉服和上班占一半！
她非常坚定地跟温耀宣说，周二和周五晚上，她要陪池钧。
温耀宣用一种无奈又带点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尽量温和地问她，为什么不考虑辞职。
“当然不行了！”施沅吓一跳，工作怎么能丢呢。
“你工资每个月多少？不就两千二吗，加上年终奖，一年三万冒头，『春日宴』到目前为止的订单，已经两万一了，『素月流天』的，刚上架几个小时，已经破万了！”
“那不稳定！”施沅脱口而出，“现在我们运气好，总有运气差的时候！”
“根本不关运气的事，这是实力！”温耀宣有点恼怒，扬起声调，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用鼠目寸光这个词来形容施沅。施沅竟然不相信她的实力，还说什么运气，鬼的运气！
施沅也意识到把一切归功于运气太抹杀温耀宣的功劳，改口说：“好吧，可是你必须承认，你现在有灵感，不代表一直有，另外，汉服市场不是你一家独大，其他人可以山寨你，可以另辟蹊径，总之为了抢客源，你会有越来越多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你总不会一直顺风顺水吧。”
“那又如何，做什么事没有挑战？有问题，就去解决啊！”
施沅苦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问题是，耀宣，我不想过打仗的日子！我只想上个班，约个会，少操心，平平淡淡就好，你看看我，我上次跟池钧单独相处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我又没有不让你和池钧厮守，你把工作辞了，白天做汉服，他下了班你去陪他，我不拦你。”
“温耀宣，你没有权利叫我辞职！”
“我没有权利？你的工资又不会分我一半，可做汉服的收入我全都和你平分，多出来的工作量不是我替你做吗？”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静默了，施沅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因无法反驳而恼羞成怒；温耀宣却想起了她曾经垫付过的房租，想起了她许多无偿的陪伴，开始后悔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施沅忽然开口说：“我可以少拿钱。”
温耀宣愣了一下。
“给多少你说了算，真的。”她平静地强调，“我做这个只是兴趣，就算眼下收入不错，它依然是兴趣。”
“你的意思是，哪一天你的兴趣没有了，你说不做就不做。”
“对。比起钱，我要的是自在。我早就想说了，汉服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不过是在花开下雪的时候，穿出去游乐衬景，我不想搞什么文化复兴，更没打算靠它发财，我现在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你听明白了吗！”
温耀宣点点头：“明白了。”她打开电脑，过了几分钟，施沅手机响起短信铃声，她看了看，银行通知她，温耀宣向她账户打入五千元。
“你这是干什么？”
“你先前替我付的那一半房租！”温耀宣说，“我还给你！我明白了，你视钱财如粪土，你舍得在别人身上花钱，觉得那就是对人好的衡量标准，你花了钱出去，就可以任性了！其实你心底里有真正尊重过对方吗？何洛阳和我，你以为我们在意的是这几个钱吗？你把我们看得太轻了！”
她竟然提到何洛阳，施沅猝不及防，像把柄被人攥住，失去思考能力，但是她本能地愤怒着，温耀宣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气得要死，施沅僵了一会儿，猛地扭头出了门。
她站在路边给池钧打电话，“你在哪，我要见你，马上！”她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心情特别不好！”
她满以为池钧会飞一般的出现，还会带来她喜欢的饮品，但他稍稍顿了顿，有些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沅沅，我现在走不开，你是怎么不开心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
“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方便。”
“在加班吗？”
“啊，嗯，是的。”
施沅狐疑地竖起耳朵，想听出些端倪，那边有杯子放在盘子上的细微动静，和轻柔的女声，施沅牙根咬紧，他还和杨芝在一起，还一起喝东西！“杨芝在你旁边？”
“是啊。”
“公事？”
“嗯，哎，你可不要多想！”
“那我来找你们！”
“不不、你不要来——”池钧急忙阻止，但他也知道自己态度奇怪，所以戛然止声，沉默以对，施沅委屈地捏着手机，等待着，一只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另一只耳朵呼呼的只有来去的风声。
几秒钟仿佛一年那么久，池钧低声说：“我得挂了，我一有空就找你，好吗？”
施沅不敢相信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对她千依百顺的池钧第一次不由分说拒绝了她，她一阵害怕，这种事发生的次数会不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池钧再也不属于她。会不会她在这里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初现端倪，而实际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她在健身广场的秋千上晃荡，给池钧发了个短信过去：‘不管多晚我都等’，然后就坐在那里，一忽儿各种念头争先往外冒，一忽儿又脑袋空空。
另一边，池钧接完施沅电话后，捏着手机发呆，有短信进来，他下意识去看，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他苦笑着拿给杨芝，说：“有劳。”
杨芝看一眼，把手机还给他，柔声说：“没什么，跟你说晚安。”她捏着池钧的肩又问，“不打算告诉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