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耀宣早上起得太早,所以激烈以后很快就睡着了,被电话吵醒时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六点。
电话是施沅打来的,她问:“江淇奥送你回去了吧,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温耀宣说:“等一下。”她拿着手机出了卧室,客厅里没有电视声,对面书房也没见到人,她正想答复施沅,厨房里传出蔬菜碰到热油所发出的一阵刺啦连响。
她走了几步来到厨房门口,有点发怔,毛玻璃上映出了夕阳的余晖和那个人的身影,温耀宣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手机那边的施沅,举起来一看,上面有条短信:我听见了,那我今晚就不过去了,不必等我。
施沅发完短信,头一抬,一个男人坐到了对面:“你是施沅吧?不好意思,迟到了。”
施沅露出笑容:“没关系,我也才到。”
相亲过程中,前几分钟都是比较忙碌的,两人商量着点了菜,服务员一走,施沅就做好了挽救冷场的准备。
不过男人还是比较健谈的,他提出的每个问题都是那种“说来话长”级别的。第一个就是“不知道施沅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结婚呐?”
这……
根据经验,这是个敏感问题,不管怎么答都拿不到好分数,施沅喝了一口茶:“谈过两个男朋友,没能在一起,就专心事业去了。”说完又喝一口茶。
“这么巧?我也谈过两个女朋友。”男人说,“有一个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才知道她不能生育。”他有些伤感,“我们感情真的很好。”
“两个人最后能走到一起确实很不容易。”施沅喃喃说。
两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回忆中,直到上第一道菜。
“这家榴莲酥特别出名的。”施沅话还没说完,男人捂住了鼻子:“对不起,我不吃榴莲。”
“啊?”施沅错愕,刚才她点菜时对方并没有任何异议,看着男人忍耐的模样,她叫来服务员,把一盘子都打包了,袋口扎死那一刻,男人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施沅忍俊不禁:“没味儿了吧?”
“这东西真是化学武器。”男人叹道。第二道菜是牛筋,男人热烈推荐,施沅吃了一块,她对牛筋没爱,所以一块就够了。
两人基本是各吃各的,男人不吃鱼虾,他热爱的内脏施沅也是浅尝辄止,男人惋惜道:“看来我们在吃上真是没什么共同语言了啊。”
“哈,是啊,没有就没有吧,也没什么。”
“你觉得没关系吗?”
“还好。”
男人思考着往嘴里送了一个毛豆。
“那施沅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什么呢?”他客气地问。
这……
对方颇具深度的问题接二连三,施沅克制着笑意认真想了下,回答说:“我觉得是经历和悟性吧。”
“怎么说?”
施沅组织着语言说:“两个人能走近,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一见钟情,这个机率不大;另一种就是有一方动了心,另一方无所谓、不排斥,那就要看这两个人往后的经历和悟性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有点出神,这话在哪里听过?她试图想起来。
施沅回过神,对面,男人的表情显得很飘忽莫测,他说:“施沅你是一个有……素质的女孩。”
施沅提着榴莲酥走在去父母家的路上,那一路公车明明很好坐,今天不知为何死等不来,倒是往日难等的128路闪着灯来了,正好停在她面前,门打开,像是特意的邀请。
施沅在省医院那站下车,洛家鸭子门口已经没人排队了,但后房还亮着灯,何洛阳看见她,“咦”了一声,继而看见手上打包袋印的饭店字样,说:“又去见男人了。”
他吃着榴莲酥,反应过来:“这个点了,没有去十蕴居的车了吧?”
施沅刚想说父母家,何洛阳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拿起外套:“走啊。”
去哪?施沅一脸不解,何洛阳锁上门,把外套抖开披在她肩上,一边拦下一辆出租。
施沅脑子这才绕过弯来,他说的是自家那套房子,这房子现在也老值钱了,这个地段这个户型,一般说来房租没有低于四千的,他这套因为是简装才便宜,几任租客自己捣腾了一下,看着有模有样的。
“你不继续租啦?”
“租什么,装修装修自己住。”
房子在六楼,所以还带一个三十平米的跃层,其实是一百二十平,但几年前购买的时候却是按九十平米来算的,这个便宜着实捡大了。
施沅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大哥!你这房子证上还有我的名字呢!尽快找个时间去改了吧!”
何洛阳斜了她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施沅觉得他们也是够搞笑的,这么大事都能忘,还拖拖拉拉。
何洛阳把沙发床拉开给施沅睡,施沅洗了个澡,等头发干时又精神百倍起来,看何洛阳在画东西,就走过去偷窥。
看了会知道他是在画设计图纸,忍不住说:“对了,你是学建筑的。”还差一点拿到硕士文凭。
何洛阳头也不抬,说:“无聊就去上网。”
施沅答应一声,把角落里的脏衣服堆一堆拿去洗。
楼上楼下都有晒台,施沅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晾在楼上,等她夹好以后何洛阳站在门里匪夷所思地说:“哪有人晚上晒衣服的。”
施沅拍了拍脑门,可这里没有封闭式阳台啊,两个晒台没一个有顶的。
何洛阳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就这样吧,下雨也认了。”
洗完衣服施沅如愿以偿地困了,道了晚安爬上床。窗子开得大而低,还没有装窗帘,她侧躺着就能看见外面的夜景,安静、深邃,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她看了一会儿,轻轻闭上眼在心里说了句,晚安,池钧。
搬家公司的开销,施沅没跟老太太提,人家已经出了装修费,还吓个半死,每次照面都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施沅怕再施加什么压力她保不准会痛哭流涕,于是偷偷摸摸地搬回来了。
施沅打一盆水,解开罩布,细细擦拭着她的机器军团,平缝机的橡皮带失去了韧劲,要换一根;吸风烫台的海绵垫烧了个洞,要换一块;包缝机的四个塑料托盘融了两个……她一一记下,她对它们疏于照顾已经很久很久了。
还有那些布料,被浓烟熏过又被水浇透,然后堆在纸箱里,得把它们拣出来,能挽救的挽救一下,不能的打包扔掉。
施沅刚开始动手,祁灵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人,她男朋友,吴冬蕾,何洛阳,甚至温耀宣,“你、你们怎么来了。”施沅傻了眼说。
祁灵打发她男朋友去专卖店买橡皮带、海绵垫和托盘,自己和施沅一组,吴冬蕾和温耀宣一组,分拣布料,何洛阳充当伙夫。阳台上很快晾满了花色繁杂大小不一的布片,把照进来的光都染彩了。
这些人干活嘴还不闲着,吵吵闹闹,施沅看着因这场灾难而聚集起来的他们,此时此刻,有种世间宿命会于一处的感觉。
人和人要走到一起,实在不容易,一开始总会迫于某些原因貌合心离地相处。有心的人开始懵懂,无心的人继续冒犯。有的人越来越好,有的越来越糟。有的人欣欣向荣,生机勃勃,有的死气沉沉,只待终老。有人吸引人,影响人,有人不知所措,极力把自己从这世界中抽离出去。
施沅看着他们,他们之中有学画画的,学服装的,学计算机的,学建筑的……他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活泼好动,有的热心知足,有的充满野望。他们坐过牢,生过病,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过,贫穷潦倒过,绝望过,有过如白纸一样的年纪,现在都画满了自己的人生。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正因如此,施沅对生命充满了敬意。
施沅举起一次性纸杯,同时起身,众人被她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吓了一跳,夹菜的聊天的不约而同停下,施沅说:“排名不分先后。敬蕾蕾和她爸,他们都为彼此牺牲了很多。敬小灵和阿超,小灵一直陪着我,你家阿超一直陪着你。敬耀宣,我的朋友、战友,同时又是我的老师。敬洛阳,你是个男人,嗯,还是个好男人。”
她说完喝了一大口,阿超说:“那大家一起敬施沅吧,施沅是主人。”吴冬蕾率先站起来:“施沅是个浪漫又温暖的人,总能把日子过得多姿多彩,让人羡慕。”祁灵也举了举杯:“施沅做人不计较,认定的朋友就会好好对待。”
她们都喝了,温耀宣按着杯口,许久轻声说:“能认识施沅,是我的幸运。”
能得到她这句话,施沅不禁动容,最后到何洛阳,他说:“我当然是个男的……”众皆哂然,何洛阳又说:“那我这杯就敬池钧吧。”他一饮而尽。
施沅静静站了一会儿,也把酒喝尽。
大家都干了第一杯。
短片的制作已近尾声,温耀宣提议改名字,一来,衣摆飞成蝴蝶翅膀的创意和爱马仕撞车,所以全部剪掉,二来叫蝴蝶梦的电影也太多了,毫无个人特色,更不要说让人联想到汉服这些古典文化。
施沅问她有什么想法没,她沉吟片刻,说:“就叫‘花间梦’吧。”《花间集》是中国第一部词集汇总,月到风来阁许多款作品的命名皆与之有关,再一联想她们的短片内容,施沅几乎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就点头通过。
施沅趁此机会说了她的进一步打算。她希望这不仅仅是一部短片,或许它还能够办成一场公益活动,具体做法是联系一处公共场所,让志愿者们身穿短片中出现过的汉服,向大众介绍汉服知识的同时出售自己所做的手工艺品,所得款项将用于购买御寒物资,寄往贫困山区小学。
吴冬蕾马上拍手赞同,祁灵说:“这很好啊,做善事又能留名,多好的广告。”阿超附和,温耀宣思索着说:“要找有人流量的地方,不是商场就是景区。”
何洛阳说:“看你老谋深算的样子,是不是暗地里都给我们派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