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耀宣说着，转过脸来看向施沅：“你不会跑去跟他说我的事吧？”
施沅摇头，顿了会儿，问：“你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温耀宣手肘撑在扶栏上，手掌托腮，另一只手玩着桌布流苏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他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有时候又觉得，只要他能接受我的什么东西我就会很满足。我刚爱上他的时候，他对杨芝的心思常让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可是现在，我宁愿他像天上那些星星，不会离开我，也不会靠近。他做的任何事我都不意外，都能接受，我知道只要他开口，我还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但同时我对他是否需要我这一点，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了。”
她抬起眼，正对上施沅因为流过泪而润亮的眼睛，不由淡淡一笑：“不用为我难过或是不平，我只是不想这世上再多一个父母都不爱的小孩，像我一样长大，不管怎么努力，都过得不快乐。”
温耀宣停顿一秒，歪着头眯起眼，想了下说：“不对，我还是快乐过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舍不得睡下去，早上挣扎着爬起来，虽然当时觉得玩物丧志，但回头看看其实挺快乐。”
施沅知道她说的是两个人一起做毕业设计那会儿。
温耀宣沉默了一阵，低声说：“如果老天爷给了你最好的，接下来可能就是令你失去，好叫你知道他们的珍贵。”
施沅曾经很想知道自立门户的温耀宣是否和她一样怀念从前，现在，温耀宣亲口告诉她了。得到了这句话的施沅百感交集。在自我怀疑的那段时间里，她试图摆脱温耀宣对她的影响，殊不知温耀宣也在摆脱她的。可是任何一个人，能走到现今，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都是因为遇到了那些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他们的人。没有谁生来就可以做自己，没有谁生来就让人骄傲。想要内心真正的强大，经历和悟性必须并驾齐驱。
因为住得偏，施沅一大早就得起身，因为坐公车去地铁站要花去近一个小时。她不是没想过回爸妈家住几天，但最终还是宁肯长途奔波。天光朦胧之际施沅吃完了早餐，把盘子轻轻放进水槽，走出小区。
估计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有车的，但开发商还是比较体贴地在唯一的公车站修了一个站亭。白色木质长椅在深蓝浅蓝的光线中显得极为宁谧，施沅甚至找到了一种旅行的感觉。她戴上耳机，让音乐慢慢涌进耳朵，搭配这慢慢明亮起来的天光，在极度的安静中她的心思变得雀跃起来，二胡委婉转音时，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仿佛那根弦正拉在她的大脑上，施沅猛地一怔。
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视觉、听觉和触觉的某种共通表达方式，可以在《蝴蝶梦》的短片中呈现出来。
她想得入神，公车停在面前也浑然不知，此举换来嘀嘀两声喇叭，施沅带着抱歉的笑容上车坐定，车的型号很老，没空调，单人座，木头地板，跑起来时车窗震得呯啪响，施沅摸出本子和笔，在颤动和昏暗中把自己的想法记下来。
写的时候，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中午休息，施沅打开QQ建了个群，把吴冬蕾温耀宣拉进来，说了自己的想法。
吴冬蕾：我试试，我家有古筝，快十年没弹了。
温耀宣：云锦研究所那边江淇奥是有关系的，我去问。
施沅：别，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去问……哦，什么记性，我有他联系方式。
施沅翻出人事部刚更新的通讯录，直接打给江淇奥。
信号呼叫中，施沅想着应该怎么开这个口，是先寒暄几句还是直奔主题？选择性障碍发作时电话通了，施沅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那啥，我是施沅，求你件事行吗？”
“什么事啊，你说。”对方却是女声，施沅一愣，认出是杨芝。
“咦？这不是我电话。”杨芝马上笑道，然后轻声斥责儿子，“你又拿叔叔手机。”
施沅第一反应是他们在一起了，但很快想通，这只是爱疯一统江湖的后果。
手机回到江淇奥手上，相识一场，这点忙当然是没问题，明天有时间，一边吃饭一边谈，施沅正要挂断，他说：“告诉耀宣，明天也来。”
施沅眉头一皱，对于这句话，不知该作何反应，讪讪道：“尽量。”
“她明天本来就要到市里复诊，别说不方便。”
挂电话，施沅抖了抖鸡皮疙瘩，想，天下间还有这男人不知道的事吗？
她以为温耀宣会拒绝，温耀宣确实犹豫了一下，明显不太想去的样子，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不去反而显得我在意。”她说。
施沅心忖，你明明不想去却要勉强去，原因是怕他误会，这还不是在意吗？
她觉得温耀宣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和江淇奥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相处过，那男人甫一出场，无所不能，不是光芒万丈的女人就配他不起，这想法说不上是错是对，毕竟他喜欢的杨芝也近乎于无所不能，施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东想西，此时此刻，电影《兵临城下》里的一句台词倒是很适合诠释这种情况：大家努力创造一个平等的社会，让你不必去嫉妒你的邻居，然而事实上总有让人嫉妒的事情存在，总有你无法拥有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穷有人富，富于天赋，穷于天赋，富于爱情，穷于爱情。
每个人都注定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因此痛苦，因此疯狂，因此毁灭，也因此拥有了蜕变的可能。
第二天的饭局，江淇奥定在中午，施沅五分钟后领会了他的意思，饭后她回鉴定所上班，他得以和温耀宣独处，即使送她回家，那也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既是中午就只能吃吃商务餐，施沅要拜托江淇奥的事也很简单，三两句就说完了，拿到该拿的资料，施沅识趣地起身结账走人。
他拿着筷子的食指伸直了指向温耀宣，说：“今天也很漂亮。”
温耀宣低头朝身上的黑白色外套看去。他说：“我说的是你。”
温耀宣笑了笑：“还是谢了。”
“现在这个医生怎么样？”
“口碑很好，相信有效果。”
“我再介绍个西医给你如何？”
“过阵子吧，实在没效果再换。”
江淇奥盘子里的三杯鸡还剩一半左右，他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擦嘴角，意犹未尽地说：“想卢阿姨的菜了。”
温耀宣憾然笑了下，卢阿姨最近颈椎不太好，总犯晕，不能进厨房。她说：“嗯，我也想。”
江淇奥白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好想的，你烧菜的味道和她差不多。”
温耀宣说：“我现在不能沾油烟，所以不大烧了。”
“为什么？”
“没确诊，也不排除是黑变病。”
他恍然大悟，摸着下巴，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似在思索。
“车也不能开？”
“经常的话不行，尾气和油有影响。”
江淇奥靠向椅背：“你还真的只能住郊外了。住那里每天都干什么？”
“现在帮施沅做短片。”
他点点头，站起来：“走吧。”
温耀宣跟在他后面出了茶餐厅，江淇奥说送她，她没拒绝。去停车场的路上，他忽然站住了，扭头看着右手边的门面。那是个两层商铺，看招牌原先是间拉面店，现在门窗上都用喷漆写着“转”字，却没有联系方式，江淇奥走了进去。
温耀宣在门口等他，但他看完一层不够，又顺台阶往二楼去，她只好跟入。
江淇奥在二楼窗边俯视着人行道，没头没脑问了句：“怎么样？”
“挺好，离市中心只有半站路。”温耀宣说。
“开家私房餐馆不错吧？”
“你想累死卢阿姨啊。”
“那给你吧。”
“你想累死我啊。”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江淇奥说：“会所那的厨子分一个给你。”
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温耀宣笑了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不知道能不能……”
“买下来了。”他说，“所以你慢慢考虑，等病好再决定也无所谓。”
地铁加公车两个小时的路程，江淇奥开车一半时间也没用到，他因此游说温耀宣：“买辆车吧，不常开就是了。”
“不常开还买来干什么。”温耀宣哭笑不得。
“买保险不就为了个万一么？有急事进城怎么办？”
“我有一打出租车司机的名片。”
“你这人就是固执。”他不争了，把车停在路边，“下来。”
“干嘛，一言不合赶人下车？你不会要我走回去吧。”
江淇奥已经站在田里，温耀宣想想都到这了走回去顶多半个小时，便推开车门。
田野尽头越过一片矮坡是几排玻璃暖房，他推开门，说：“进来。”
在外面就可以看见长势很好的菠菜，如果刚才的商铺还不能给温耀宣什么冲击的话，现在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你，别告诉我你把这买下来种地？”
江淇奥忍俊不禁：“不排除这个可能，这里以后应该会成为有机蔬菜种植基地。”
温耀宣笑着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我说的是以后会成为，现在它依然是块破菜地，而且不是我的。”他说着就开始扯菠菜，或许用“偷”这个字更贴切点。
温耀宣在相隔三米处呆了一秒钟，然后手疾眼快冲到另一头，摘了几个西红柿，又扒了一棵花菜，脱下外套兜着。
她一边摘，一边抬头看江淇奥，即使大半年不见，两人之间也没有出现半点生疏，她依然倾心于他的魅力可是，已经不再怕失去他的关注。
江淇奥站在房子中央，左右看看，“不错。你自己弄的？”
温耀宣盛了碗桂花酒酿芋圆给他：“反正我有时间。”
他往嘴里送了一勺，点着头说：“厨艺又精进不少。”
温耀宣找出盆，把偷来的菜一一泡上，问：“晚上留下吃饭？”
江淇奥从后面抱起她来：“离吃饭还早呢。”
接吻时他唇齿间那种桂花酒的味道，就像温耀宣在酿制过程中，不断尝的每一口，有时清甜有时绵燥，他解开她胸前的衬衫扣子，声音低粘地叹息说：“身上还是这么白。”说着，沿着肩带附近的皮肤一路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