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少收钱了，对吧？”丁礼颂不傻，“我们素未平生，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呢？”
这个问题，施沅一下子答不全，所以就笑了笑，随口说：“因为您是个好人呗。”
中午聚在一起吃饭，小马又问施沅：“那老伯真不是你亲戚？”施沅就把他的事说了，年轻人们都一阵唏嘘愤慨，各自感叹，有的说好人没好报，也有的说不会教就不要生，只有施沅最深的感触并不是难过也不是愤怒，而是敬佩，她并不同情丁礼颂，她很敬佩他。
很快丁礼颂的鉴定结果出来，十级伤残，写报告的小张在午休时提了下，肖蓓笑他：“你可写仔细点，别又出岔子，把九级写成十级，你个马大哈这月已经被叫去骂了两回了。”
施沅忽然有所触动，“九级写成十级”让她想起了曾经何洛阳的案子，丁礼颂的骨折位置和数量，好像也正在九级与十级的分界线处，她问小张，有没有可能CT能照出X光照不出的裂痕，答案是肯定的，她又问，即使痊愈之后依然能找到痕迹吗？回答亦然。
施沅立即毫不迟疑地打电话去丁礼颂家里，接电话的是他妻子，施沅说了他的鉴定结果，又劝他去照一次CT，如果与X光吻合也就罢了，若是能再找出一处哪怕细微的骨裂，可以多争取好几万块呢。丁礼颂的妻子连连道谢，答应老头子一回来就告诉他这件事，施沅挂了电话，临下班，丁礼颂打过来，先向她表示感谢，然后又说：“姑娘你可帮了我太多了，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施沅忙说：“千万别送我东西，我们所管的可严了，再小的红包都会立即革职的。”
丁礼颂惭然道：“那我总得做点什么吧，不然……”
施沅打断他说：“丁师傅，其实，你第一次来问我为什么不认识你还这么帮你，我后来有仔细想过。”
丁礼颂“嗯”了声，顺着说：“你当时说我是个好人。”
施沅说：“是的，把这句话说完整了应该是，您是个好人，应该有好报，这样您才会继续做好人。”
“这……”丁礼颂感慨道，“这叫我还能说什么呢，姑娘，我信佛，平时在猫猫狗狗那里种点善因，你就是我得的善果啊。我……送面锦旗给你行吗？”
“最好也免了。”施沅为难的说。
“为什么？”
“那个，说真的有点……土。”
丁礼颂哈哈大笑。
施沅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家，这样畅快的心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光临过她，祁灵晚上有兼职，施沅便一个人在楼下的中式快餐店吃饭，特意比平时多要了一份糖醋排骨和酸汤鱼，吃得放肆痛快。
吃完她摸着滚圆的肚皮，一时不想回去，就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今天的晚霞特别漂亮，今天水果摊的水果闻着也特别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得施沅不希望这天就这么结束。
老天仿佛听见了她的内心，手机在这时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也是个陌生的声音，有点怯怯的钻入施沅耳朵：“请问，您是……月到风来阁的老板吗？”
施沅愣了一下，在马路边站住。
那女孩有点紧张：“我、我打错了？”
施沅忙说没有，“我就是，您有什么事？”
女孩笑道：“我想买你的汉服！『倾城』系列那件‘金乌’！”
施沅又一次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弄得女孩也又一次跟着紧张：“卖、卖光了？”
“不是……”施沅苦笑，根本都没人买，何来卖光一说。
“你平时要上班的吧？我不急着要的，我十月底才结婚，只要在二十号之前给我都可以！”
“也不是……”
“那、那是？”
施沅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又为什么不呢？想来想去，也许她只是习惯了不再有月到风来阁的生活，那件事物从美好开始，经失败结束，心情淡了，便不在意是否能画一个完美的句号，更无需具备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坚韧，毕竟那不是梦想只是兴趣，它的作用应当是在你寂寞的时候抚慰你，而不是让你跌得头破血流。
施沅半开玩笑地说：“『倾城』不合形制的哦，有些地方被我改动了，穿着可能会引来争议。”
她满以为女孩会就此放弃，女孩确实沉默了，半晌才用很小的声音失望地说：“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喜欢……”
施沅在等她先挂电话，听见这句却不由自主的迟疑了，仿佛有人在她已经松弛的心弦上又轻轻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震荡。
施沅把牙一咬：“您真的不介意形制么？结婚是喜事，不应该有任何不愉快，您考虑清楚了么？”
女孩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清楚了啊，我们朋友都不是很懂这个的，照片视频自己收藏不放出去，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那么，”施沅笑道，“‘金乌’是深红色，需要为您改成喜庆的大红么？”
女孩终于明白了，喜出望外说：“不用，深红配金色更端庄，我是穿来敬酒的。”
“好，提前一个月给您寄去，如有不妥还来得及修改。”
“谢谢！谢谢！我这就让我家那位打款去！”女孩高兴又诚恳地说，声音朗脆极了，“祝您七夕快乐！谢谢！再见！”
施沅在释然和恍然中挂了电话，原来今天是七夕，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
去年这一年她穿着白衣青裙的‘琉璃’，在风景如画的杨公馆一掷千金，然后和池钧双双夜奔，雨中赏荷。去年的这一天，是她一生中所能经历的各种幸福的巅峰。去年的这一天，花开得最好，它开在了记忆深处。
施沅站在路边，那么轻易就湿了眼眶。
她极力克制，阻止那些美妙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混乱思绪中她又想起丁礼颂。她若是在丁礼颂的事情上种下了善因，自己的善果又在哪儿？
施沅上了途经麒麟寺的公交车，在公园附近下车时，天刚黑。
她买一张门票进去，今天公园里没有开那种绿莹莹的光，而是挂上了小灯笼，路两旁开着不知名的白色野兰花，星星点点。施沅走到亭子外，强烈的预感忽然滑过心头，几乎是下一秒她就看见了池钧。
施沅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虽然光线昏暗，却真是他，穿的是施沅认得的灰白拼色针织衫，左胸那个CJ的烫钻还是她无聊时用熨斗烫上去的。
施沅轻轻走进亭子里，亭子里已经有一对情侣，她越过他们，坐在和池钧隔了一根柱子的石凳上。许久许久，才敢探头朝他望去。
瘦是瘦了，但样子没变，头发留长了点，有几根的发梢探入墨镜下……施沅贪婪地看着，生怕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似的珍惜。
一个小孩子抱着玫瑰花进亭子来兜售，直直走向池钧：“叔叔给阿姨买朵花吧。”他把花杆塞进池钧手里，池钧错愕的笑道：“我买给谁呀？”
“你旁边的阿姨呀！”
池钧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施沅把玫瑰递向小孩子：“小朋友，告诉阿姨是谁让你来卖花的？不要怕，我是记者。”
那孩子抢过花一溜烟地跑了。
池钧愣着，半晌低声问：“沅沅？”
施沅还以为自己会没有形象地抱着他大哭，或者暗自垂泪，那种重逢的感觉是无法预期的，但起码应该种种都像电视上演的一样轰动。然而事实却是她同他聊天，像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连头都起得拙劣。
“杨芝出差了，谁陪你来的？”
他笑着说：“我自己来的。”
施沅怔怔看着他说：“池钧……”
池钧向她这边微微偏过头来：“嗯？”
“我过得挺好的，你放心吧。”
他抿紧嘴唇，一语不发，施沅本想去握他的手，但看到他指根处的婚戒，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说：“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也加油。”
池钧笑了下，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知道。别看你整天风花雪月的，其实你比自己想得坚强。”
施沅眼睛一热，想说我哪里坚强，谁愿意坚强？“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像有人说的，是个悲剧罢了。”
池钧问：“是耀宣说的？”
施沅沉默，算是默认，池钧说：“沅沅，我说个故事给你听。有两条虫子，在春天的花丛里做着同样的梦，它们约好一起变成蝴蝶。春去秋来，两条虫子破茧而出，一只如愿变成蝴蝶，而另一只变成了灰扑扑的蛾子。”
施沅愣愣的想，这只蛾子肯定是我了。
“灰蛾没有蝴蝶那样的翅膀，伤心不已，后来它的茧被人们收起，抽出丝来，纺成绸缎，做成美好的衣裳，就像蝴蝶一样绚烂。因为它是一条蚕，也许它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事实是，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因它梦境成真。”
施沅听得怔住，夜色较之先前浓稠许多，亭子里只剩他们两人，蛐蛐和蛙叫交织一片，然而衬着这荷塘月色，却只给人宁静的感觉。
池钧轻声说：“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有梦想的人，只是你自己不觉得。你认为梦想要很大很高远，要付出代价，不是的，只要能让人活得快乐的坚持，都是梦想，再小也有意义。”
他说：“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一个能感染别人的人。”
施沅眼泪夺眶而出，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这种快乐起来的能力。她心里那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即使不再裂开，却也不可能愈合了。自从池钧离开，她才发现，那梦境里美好的一切都是他带来的，所以随他离开而消失，只剩下再冰冷不过的现实。
池钧不知所措起来：“沅沅，别哭。”他一抬手就碰到了施沅的肩膀，他轻轻扶着她肩头说，“是我不好，哭吧……你一定没少哭过，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