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沅迅速办理了离职手续,回家等杨芝的消息。杨芝说让她进菁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形式上毕竟还是要跟池律之申请一下。
池律之听了有点犹豫,问杨芝:“这,你觉得没关系?”
杨芝回答:“抛开私事不谈,施沅这个人老实但是不木讷,模样也不错,对内知根知底,对外具有亲和力,我觉得很合适。”
池律之想了想:“她人品当然没问题,但是和池钧的关系也不能不顾忌,所里人可是都认得她的。”
“爸说对啦,这就是请她的原因。”杨芝说,“一个陌生人,大家还要花时间去磨合,哪像施沅,一进来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那么方便?我们所里的员工年龄是两个极端,老一辈有爸你去沟通,至于那帮年轻人,以前是池钧管,现在可就要靠施沅帮我们注意着点了。”
池律之说考虑一个晚上,回家同妻子聊起时,池母也赞同杨芝的做法,她还道出了另一层意思:“池钧这个婚结得也是仓促,谁晓得会不会有后续麻烦,把施沅安排到所里来,好歹算是眼皮底下,她若老老实实,我们就尽量弥补她,要是有什么藕断丝连,我们也能及时察觉。”
池律之再无话说,在感慨了一阵女人那千丝万缕的心思后,便让杨芝准备好一份合同给施沅签。
此时菁英同医院的合约到期,在毗邻司法院的新城名座买下足足两层写字楼,装修完毕进驻。当初池钧就说过鉴定所迟早要搬,现在新城名座离施沅租住的地方倒真是近了许多。
施沅并不是糊里糊涂来报到的,她知道所里的员工——那些昔日和她有说有笑的年轻人怎么看她,就像温耀宣说的,他们固然同情她,可更多的恐怕是踏实感,对这个世界没有童话的释然一笑。
她也知道池律之让她进所的复杂用意,尽管她猜不全,可至少清楚,人家对她不是全无戒心的。上班第一天,没有太多事,杨芝带她在各部门了解一圈,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施沅谢绝了杨芝共进午餐的邀请,领一份盒饭去接待台吃,刚坐下,肖蓓就来叫她,在那个小小的员工休息室里,十来个年轻人或坐或站,小茶几上放满了卤味、零食、饮料,还有一个从附近西饼店买来的6寸芝士蛋糕。
“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只能这样了,算大家为你接风。”肖蓓说。
施沅笑着道了谢,大家说说例行欢迎辞,就坐下吃盒饭,施沅身处人堆中,却觉得四周无比的空寂。
吃完饭大家该睡觉的睡觉,该上网的上网。施沅回到接待处,觉得自己的包拉链似乎有被拉开过的痕迹,赶紧检查,东西并没有少,倒多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茶叶盒,打开盖子,里面装满剥好的杏仁。
施沅起身眺望,四下并无旁人,她捧着盒子慢慢坐下,木头做的,还有把小金锁,盒盖上画着土耳其风格的故事画,应该是红茶的包装。池钧知道她喜欢收集这种精致的盒子,用来装干果,施沅不怎么吃零食,有的是不喜欢,有的是嫌麻烦,比如干果,吃是好吃,可是剥着手太累,索性一次剥个狠,存在盒子里,下次要吃直接拿就行了。
以前池钧一闲着就开始剥各种干果,填满她收集的大小盒子,施沅想起他每次来时打开罐子查看里面存货量的情形,那时候怎能想到如此平常的一幕,日后会成为锐利的刀剑,伤人于无形。
她赶紧停止回忆,匆忙拿起一颗塞进口中,这味道让她愈加确信了自己进来这间鉴定所的决定是正确的,别人的眼光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实分开了她和池钧,但施沅不信这情形会持续一辈子,总有一天,若她坚持争取,一定会有转机,一定会有希望,不是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这样剥掉壳的干果施沅一个月下来收到了七盒,有时是开心果,有时是核桃粉;有巧克力盒也有茶叶罐,她试图从盒子里找出只字片语,从未成功,没有任何证据能告诉她这是池钧准备的,唯一让她相信下去的只有那一如往日的味道。
对很多人来说,鉴定所里的工作是枯燥繁琐的,然而施沅充满了兴趣,也许仅仅是因为这是池钧曾经天天打交道的东西,就足以支撑她去摸索研究并沉浸其中。接待员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但有和没有,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其实任何工作都是如此,有些能力将划分你的地位是可以胜任,还是不可或缺。
施沅要的正是后者,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菁英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到那时,她应该就能理直气壮地走到池钧面前,对他说:“我有足够的能力照顾你。”
这个梦想让她午休时间缩在档案室里,翻看如山高的宗卷;让她下班后留在所里看那群年轻人加班写鉴定报告;让她休息日自费跟去外地出差,去法院摇号……让她暂时忘了池钧的婚姻和温耀宣的那句,你是个悲剧。
施沅三个月实习期快结束时,才第一次看到江淇奥在所里出现。邻市有位古玩收藏家收了一件官窑瓷器,打电话来想做鉴定,施沅便帮他预约江淇奥。
到了定下的日子,人家大老远从外地赶来,他却姗姗来迟,施沅茶都帮人换过好几杯了,才见他从电梯里出来。
古玩鉴定是施沅唯一没有学习过的项目,当时她就想留在现场长长见识,江淇奥不给面子地把她赶了出去。
施沅碰一鼻子灰,路过的杨卉翎见状笑道:“想从江大爷那里偷师还是算了吧,你知道他什么人么,所长也不敢不迁就他啊。”
施沅自然知道江淇奥的厉害,算了,不学就不学吧,反正做这一块鉴定的人本来就少。她冲杨卉翎耸耸肩:“几个月了才一单,这个部门有得赚吗?”
“哼哼,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其他所眼红还开不了呢。”杨卉翎说,“哪像我们搞文检的,没日没夜忙活,一个案子才赚几个钱。”
施沅笑笑:“案子多提成才多,我啊死工资。”两人说说笑笑的各自回去岗位。
江淇奥一直留到很晚,客人都走了他还在,施沅看各部门的灯都熄了,就把包收拾好,背着去看江淇奥是为的什么流连忘返。
他站在落地窗边,叉腰看着底下,施沅在黑暗中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昂贵的仪器,来到窗边,一同望下。三十三楼,十点四十,主干道上车流稀寥,这个城市也会有看起来累了的时候。
许久,施沅喃喃说:“呣……夜景真美,你不是寻思着跳下去吧?”
她知道这个笑话不好笑,也没指望江淇奥理会,半晌他忽然说:“怎么看也是你比我更适合跳。”
同样不好笑,施沅却笑了,噗的一声。
这一刻她突然特别理解江淇奥,他们俩一样,都是为了喜欢的人来到这个地方,江淇奥比她幸运,他在所里地位比她重要得多,但同时她又比江淇奥幸运——他已经如此重要了,却仍没有得到杨芝的爱。
而自己,施沅深信,池钧爱她,始终如一。
这样一想,施沅觉得自己已经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来得富足。
一旦人的心情真正宁静,生活便波澜不惊起来。又过了一个月,某天清晨,施沅接待了一位对她而言意义不同寻常的客人,一名叫丁礼颂的环卫工人,施沅在大楼下就注意到他了,站在门口吃着手里的花卷,在一群往电梯涌去的白领中间,极为惹眼。施沅多看了他几眼,还以为保安不让他进去吃,他发现施沅的目光,不假思索地冲她微笑点头。
9点施沅出去扔垃圾时又看到了他,这一层的单位只有鉴定所,所以施沅就一边磕筒一边问了句:“您有事?”
他又是一笑:“您先忙吧,等空了再搭理我。”
施沅请他坐下,丁礼颂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别看他神态悠然,还真是来做鉴定的,而且是伤残等级鉴定。开春丁礼颂扫马路上见有小孩朝流浪狗躲的垃圾桶里扔炮仗,他过去制止,小孩哭着跑回家,不多会儿两个男人冲下来,把他打倒在地,保洁车砸烂。
丁礼颂住了二十多天的医院,休息几个月,继续回来扫马路,同事和邻居都劝他去告,他本来觉得挺麻烦的,再说打人者都拎着水果上医院来看过了,他琢磨着要不让人把医药费掏了再陪几个月的误工费就行,没想到对方一听破口大骂,说他得寸进尺,要找人弄死他。
说到这里丁礼颂又是一笑,虽然是苦笑,施沅还是被他的乐观打动了,问:“您的X光片子、住院证明等凭据带了吗?”
丁礼颂递给她,施沅打开来细细的看,虽然医理和法律一概不懂,但因为看过很多宗卷,所里发的小册子也翻得烂熟,直觉能构成伤残等级。
不过也不敢妄断,只能把猜测放在心里,接下来的时间她亲自带丁礼颂走程序,一直到去财务室交钱,都是全程陪同,财务室小马看了眼缴费项目表,随口问:“施沅你亲戚啊?”
施沅笑:“不是啦。”
小马有些讶异地看了两人一眼,也没说什么,麻利地按出金额来,收了钱,把发票和单据交到丁礼颂手里,施沅送他进电梯。
电梯数字缓慢地变化着,丁礼颂问:“姑娘,你刚给我走后门啦?”
施沅笑着说:“也不算是,有些项不做也可以得到同样的结果,我让他们省点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