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芝听得一阵难受,她不住地安慰池钧,说他跟那男孩不一样,施沅不喜欢那男孩,可是施沅很爱他,因为爱他,便不会觉得他是负担,便会把照顾他当成是甜蜜的事情。
池钧笑着摇头,墨镜下有隐隐的泪光,杨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似乎真的很不会安慰伤心的人,最后把他们都安慰哭了。
那就哭吧,人的眼泪只有那么多,流干了,就了结了。
三月,花开的季节,池钧和杨芝在樱花树下举行了简单却别开生面的婚礼。在宴会上放的曲子是熊天平和许茹芸合唱的《你的眼睛》,杨芝亲自挑的歌,亲自演唱,吴冬蕾弹钢琴给她伴奏,“不让你的眼睛,再看见人世的伤心。”歌词再合适没有了。所有节目都是通过声音和触摸的方式进行,鉴定所的所有同事集体录了一段祝福的话,现场播放……
江淇奥的祝福,是这么说的:杨芝,你是一个值得拥有最好的爱情的女人;池钧,我不知道输给你什么。不过,管它呢,总之,输了就是输了。
他带了温耀宣一同前往,温耀宣大概是当天除了杨芝这个新娘以外,最最光彩夺目的女宾了,比作为伴娘的吴冬蕾都要抢眼。她穿粉紫色的瓦伦蒂诺小礼服,戴珍珠项链,短短的头发弄得卷卷蓬蓬,一片宝蓝色丝绒剪成一排手拉着手的小人,充当发箍的作用。
杨芝由衷说:“淇奥啊,老朋友劝你一句,这位温小姐绝对和你般配!别再找了,你找不到更好的了!”
江淇奥笑着喝酒,不说话。
温耀宣说:“学长……祝你幸福。”说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
池钧微笑说:“谢谢耀宣。也祝你幸福。”
幸福,如果用祝福的就能得到,那该多好。
从婚宴回来后,江淇奥在家里喝醉了,温耀宣拿了一瓶酒,打车去施沅的住处。
敲了许久的门施沅才开,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和温耀宣形成对比,她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问:“什么事。”
温耀宣举起酒瓶:“喝一杯?”
施沅没有拒绝,半晌,让出了地方。
温耀宣下意识打量四周,她才搬走半年多,这屋子却已经乱得她认不出来了。
施沅把椅子上的牛仔裤毛衣团一团拿到阳台上去,温耀宣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找到了玻璃杯。
才把杯子递给施沅,施沅就一口饮尽,温耀宣的“干杯”两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口。
就这样干掉了半瓶,期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施沅呼吸声变得明显起来,温耀宣双手搓着杯子,开口:“过来帮我吧。”
施沅懵懵朝她看去。
“把房子退了,跟我住,虽然不大,可是不用付房租。”温耀宣放柔声音说。
施沅眯起眼,像不认识她一样看着她。
温耀宣一口气说下去:“我早说过,你那个记者的工作如同鸡肋,两三千一个月,丢了有什么可惜的?我正缺人手,你来帮我,副品牌交给你做。”
她说完了,房间里又开始寂静,施沅抬抬眉头,笑了一声说:“所以呢?在别人看来,施沅确实离不开温耀宣,分开后混不下去,又去做温耀宣的副品牌了。”
温耀宣皱起眉头,平静地说:“你干嘛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干嘛不在乎?”施沅反问,“谁能不在乎?你敢说你来找我,不是因为看到了网上的那些留言?你敢说你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承认吧,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今天才会来,用这种施舍的、拯救我的口气要我加入你。”
温耀宣腾地站起来,忍住不把酒泼到她脸上:“我可怜你?我犯的着可怜你吗?最看不起你的人明明是你自己!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我刚从学长的婚礼上回来,说句难听话,当初你和学长恋爱的时候,我就没想象过你能和他长久!因为你们的差距太大了,我是不是对你说过,你只是暂时赢了杨芝?你若不上进迟早会输!你不听我的,施沅,你别怨别人,今天这个结果是你咎由自取!”
“你滚!”施沅吼。
“我今天要骂醒你!你以为你是活在偶像剧里?仗着男主角的喜欢天真烂漫,这社会是残酷的还用我教你吗?你想要池钧那样的男朋友,就要做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否则你就会成为大家眼里的笑话,难道你还傻得以为现在来同情你的人是好心?他们心里不知道多安慰呢!”
施沅跳起来把温耀宣往门外推搡,温耀宣大叫着:“施沅你今时今日就是个悲剧——”门在她脸前甩上,她走到楼道口,回身将手中玻璃杯重重往门上掼去。
屋里,施沅也砸了杯子,砸了酒,一脚踢飞垃圾桶,掀翻折叠桌,冲进工作间,把吊瓶熨斗砸了,抓起剪刀一刀一刀划烂吸风烫台的海绵垫,最后在满目疮痍中举起那台飞跃820,就在举起那一霎那,有什么念头突然冒出又突然消逝,施沅愣了愣,然而分神之际缝纫机已经从她手上掉落下来,摔裂了。
线轴梭芯滚了一地,她在平静中抓住了那个念头——这是池钧送给她的,第一份关于汉服的礼物。
施沅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多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在这时断线,故事就到此结束,明天,不要说明天,就是下一分钟,她也想象不出要怎么熬过去。
哭累了,施沅靠在墙上发呆,连动弹一下眼泪都会再度盈眶,谁叫这屋子里这么多回忆,她不再出声,就默默的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敲门声响起,三下一组,很有礼貌,施沅不去理会,不就是楼下的来抗议,她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敲门的动静消下去了,开门声却响起来,施沅慢慢扭头看去,来的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杨芝穿着平常的便服,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一地狼藉来到她面前蹲下,嗔怪地说:“地上那么凉怎么能坐,快起来!”
她见施沅不动,微微笑了笑,干脆就挨着施沅坐下,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想看见我,我也是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来的,有些事我要告诉你,否则我不安心。”
杨芝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问施沅:“可以吗?”施沅木然的,不记得自己是否有给出反应,杨芝笑笑,点起一支,抽了两口后说:“可以啊,比我想的还要激烈,全部家当都砸了吧?”
她直接把烟灰弹地上,反正也没什么差别:“别这么难过,我告诉你,池钧现在不比你好受到哪去,长这么大我没见他为什么事哭,这小子,是真心爱你,就今天一天,都流了两次眼泪了,好嘛,快赶上林黛玉了。”
施沅眼眶也迅速泛红,她抱着右腿膝盖,喃喃说:“我不怪他,这就是命运吧。大家说得对,我没有那个能力和他在一起。”
杨芝喷着烟雾说:“这个怎么说呢,这就是我来找你的主要原因。施沅,你别怪我自私,我和池钧,其实是形婚,各取所需罢了,他家需要我家的关系,而我呢,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作掩护。”
施沅听得有些糊涂,但又不是完全一头雾水,她朝杨芝看去,突然觉得她今天所着的便服和前几次见面风格有些不同,咖啡色的皮夹克,牛仔裤和机车靴,她今天可是新娘子,晚上就算不是穿着礼服,也不至于陡然换成如此硬朗的风格。
施沅问:“什么掩护?”
杨芝把烟蒂在地上摁灭,说:“你猜到了吧?我喜欢的是蕾蕾呀。”
施沅很意外,可吃惊之后,又觉得并非不能接受,仔细想来,其实一切都是对得上的,她问池钧,你女朋友爱你吗?他怎么回答?算爱吧。什么叫算爱吧,不就是这个原因么,爱是爱的,只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
“所以我不介意你和池钧继续来往。”杨芝耸耸肩,说,“这样才公平嘛,他帮我掩护,我也帮他掩护,在国外这种事情很多的。”
施沅愣了会儿,她并不觉得欣喜,可是,确实也不像刚才那样崩溃了。
杨芝又点起一支烟:“池钧不让我说的,可我看不下去了,幸好过来瞧瞧,这不,你把家当都砸了,真看不出来,脾气这么爆。”
她找来纸巾盒抛给施沅,叫她擦擦,又动手收拾屋子,施沅不好再赖在地上,起来跟着一起收拾。
杨芝临走摸摸她的头,说:“说好了啊,不难过了。还有个事,你考虑考虑吧,我知道中明那边的工作你也干不下去了,要不就来鉴定所?我们缺个接待助理,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当然,如果你已经有出路了就当我没说。”
杨芝走了,施沅在发呆中考虑着她的提议,过了十二点祁灵才回来,小心翼翼推开门,看见施沅趴在桌子上,尴尬地笑笑,说:“还没睡呀?”
“啊。”施沅怔怔应了声,觉得有点饿,站起来说,“我煮挂面,你也吃点吗?”
祁灵见状忙说:“挂面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出去吃吧。”
施沅苦笑:“这个点了……”
“烧烤还开着。”祁灵说,“走吧走吧。”
施沅被她拖到小区夜排档,按坐在油腻腻的凳子上,祁灵点完单回来没多久,肉串鸡翅一把接一把的往桌上端,施沅愕然说:“你要了这么多?”
“吃吧吃吧。”祁灵说。
吃完付账,老板说祁灵已经结过了。
“我请你。”祁灵拍拍施沅,“其实早就想请你的,这几天你心情不好,我没敢说,而且手头也确实有点紧。”
她把施沅掏钱包的手按回去:“有些话我憋了好久了,那个,这期卖得不好,不能怪你,我承认我有点失望,但,也许就是一时的运气背,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两人经过路灯下,施沅看着自己短胖的影子,喃喃问:“祁灵,我是个悲剧吗?”
“怎么会呢!”祁灵脱口而出,说,“至少我宁愿跟你吃大排档,也不愿意跟着温耀宣吃山珍海味。”
施沅想,难道这样我就不悲剧了?但脸上仍露出淡淡笑意:“谢谢你。”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施沅说不清那种感觉,那种,就像在黑暗中一直走,一直走,已经身心俱疲,却不肯停下来、更不愿绝望的感觉。她隐隐觉得,走吧,继续走,哪怕再也不会天亮,哪怕她这一生都注定要在对池钧的思念中煎熬呢,即使那样,也不失为上天为她量身定制的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