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施沅没有主动给杨芝打电话，所以上班后杨芝特意把她约到鉴定所楼下的咖啡馆里，面对面地详细询问。
施沅本来没打算把吴冬蕾的那番话告诉杨芝，可是搅动着咖啡时，她却鬼使神差地反问杨芝：“你真的重视蕾蕾的感受吗？”
杨芝托着下颌，闻言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
许久她说：“我当然重视，可我不能只关心她一个人的感受，把其他人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吧？不管你信不信，蕾蕾和池钧对我都很重要，我没想过伤害他们中的哪一个，我希望他们都好好的，我承认，是我能力有限，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你看到了，我在尽量弥补，不让事态再恶化下去。”
是吗？施沅感到怀疑，但还是点点头，说：“我会再劝她的。”
杨芝露出欣慰的笑容，向她道谢。
一周后池钧托人打听到了吴兆善所在的医院，一拿到地址，他就打电话给施沅，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去，他说：“蕾蕾恐怕不肯单独见我。”
施沅当然不会拒绝，她提前十分钟到池钧家楼下的大厅，没想到他也早就等在那里了，施沅忍不住笑了笑，轻轻走过去，把他的手牵起来。
池钧微微一愣，随后笑着说：“沅沅？”
施沅没应声，拉起他往门外走，他也不再追问，顺从地跟着。
出了大门施沅才说：“你也太没警惕心了，让走就走也不确定一下，如果是坏人，岂不是一抢一个准？”
他说：“我没那么傻，我记得你的手。”
施沅愣了下，才发觉池钧的拇指贴在她虎口上，那里有拿剪刀磨出来的一个茧。
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又陷下去一些，看着他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最近他们因为吴冬蕾的事情，见面次数也算频繁，可是施沅心情烦乱，并没有多少兴致来缅怀他的好，此刻却被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撩动了回忆。
她搀着池钧在马路边拦的士，一辆车停在近前，车窗降下，池律之狐疑地看了看他们，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施沅有些意外，尴尬地叫了声所长，镇静一下继续说：“我陪池钧去看蕾蕾和吴主任。”
池律之没再问下去，打开车门说：“那上来吧。”
池母也在车里，施沅让他们一家三口坐后排，自己去副驾驶座。一坐好，池母就问：“杨芝呢？怎么不陪你去？”
池钧淡淡回答：“她去也没用，现在只有施沅能跟蕾蕾说得上话。”
池母也不再说什么，池律之朝施沅说：“小施，辛苦你了。”
车子开到医院，池钧在下车前说：“爸，妈，你们回去吧，我跟施沅上去就行了。”
池母说：“这是什么话，都到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池律之拦住她：“回去吧，这个时候去不是添乱么。”
池母沉默一瞬，又说：“池钧，晚上记得和杨芝回来吃饭。”
车门关上，开走了。施沅扶起池钧，他把手覆在她手背上。施沅朝他看去，他脸上有一丝隐忍和无奈，于是她放柔了声音说：“这边走。”
医院是台资的，环境很好，各科专家也是从大医院高薪挖来，所以收费昂贵但物有所值。走到病房门口时，施沅隐约能听见里面的对话，“我不要，你收起来吧，我说过，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对我爸好，其他的你不用破费，我也不会收。”、“我们是什么关系，给你买个镯子怎么了，再说这也不是我买的，是咱奶奶的意思。”
池钧站住了，施沅看见那名叫刘仲贤的青年正抓起吴冬蕾的手腕，把一个翠色的玉镯子努力往上套。
套上去后他满意地抹了抹，一侧头看见施沅两人，笑道：“哟，有客人，快里面坐。”吴冬蕾目光落到施沅身上，又在池钧那里转一圈，忍了忍终究没说什么。刘仲贤泡上两杯茶，一边递一边说：“两位有心了，到时候婚礼要赏脸呀。”
施沅差点没端住，一阵愕然地看向吴冬蕾，她无动于衷，继续给吴兆善擦身。施沅又看向池钧，他抿紧双唇，一语不发。刘仲贤没得到预期中的祝福，倒也不生气，自己打圆场说去买水果，池钧突然开口：“刘先生，你了解蕾蕾吗？这就决定在一起了会不会太草率？”
刘仲贤不好意思地说：“您怎么称呼？”得到答复后继续说，“这个，我的确不是很了解蕾蕾，她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但是了解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划等号的吧，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从来没变过，我觉得就算再喜欢她四十年也不成问题，这样还不够吗？”
“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她喜不喜欢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她只是现在还没喜欢我。”刘仲贤的口气也开始有点冲了，“但她选择了跟我在一起，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你们如果是她的亲朋好友，是不是应该为她高兴，而不是来质疑她的选择？”
施沅眼看他们要吵起来，赶紧按住池钧的手：“别激动，你知道问题不在刘先生身上。”
池钧克制着火气，压低声音：“蕾蕾，能不能让我和你单独说两句。”
几秒沉寂后，施沅率先走出房间，刘仲贤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门发出关上的声音时，吴冬蕾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池钧说：“你不能这样赌气。”
“我没有赌气！”
“你是！”池钧声音高高扬起盖过了她，吴冬蕾不作声了。“你可以恨我们，但为了这个随便找个人嫁了算怎么回事？现在是置气的时候吗？这种事能赌气吗？”
吴冬蕾淡淡说：“小钧哥哥你娶的难道是自己喜欢的人？”
池钧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愣在那里，听吴冬蕾继续说着：“反正都不是那个人了，和谁结婚又有什么差别。”
池钧怔了许久，吴冬蕾打开门，示意施沅来扶他离开。
无功而返的路上，施沅忍不住安慰池钧：“不要紧，一次不行两次，总会有效果的。”
他听了没有说话，施沅觉得他在出神，便由得他安静，分别时候她从包里掏出何洛阳给她的卡，塞进池钧手里，把何洛阳的事情对他说了。
池钧拿着卡，犹豫了一秒钟才说：“沅沅，能答应我一件事么……这卡你收着，我是说，替我收着，日后你或是蕾蕾有需要的话，我也不必再通过家里跑趟银行。”
施沅听得一愣，思想斗争一番，终是接了过来。
才收好杨芝的车就开到了身边，按了两声喇叭，施沅把池钧送上去，客客气气道再见。
天气冷得很快，仿佛一场雨下过，天就再也没能晴朗起来。
桌上堆着的鉴定报告，施沅把它们分别装进各个法院的专用袋里，在一角写上案件编号和需要交代的事项。接待和助理的工作她早就熟练了，现在还能空出时间去帮忙整理和装订档案，一边装一边看案子，一举两得。
这天她刚推开档案室的门就看见杨芝斜靠在一面墙上，表情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施沅问了她，她说：“是啊，司法部和发改委联合下发的那个关于司法鉴定收费标准的通知你看见了吗？”
施沅一边说：“是三月颁发那个？”一边熟练地从第三排架子上拽出个一指宽的纸盒。
杨芝扫一眼，马上掸了掸笑道：“真有你的！吴阿姨自己收拾的都不记得了。”她走到门边又回身说，“一会儿不忙的时候来所长办公室一趟好吗？”
施沅眼下就不忙，再说她哪敢让所长等，直接就去了。
池律之正接电话，见施沅进来，打手势让她坐下，然后三言两语结束谈话，微笑着说：“小施，你来这里半年多了，适应得怎么样？”
施沅想也不想就回答：“很好啊，我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池律之点点头：“你名义上是接待，其实助理和秘书的工作也是你在做的，而且我听很多同事说你很好学，是吧？我观察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更重要些的工作，再说你想过没有，接待毕竟不能做一辈子，我想安排你去文痕检部工作，你意下如何？”
施沅在池律之谈论她的工作表现时还有些忐忑，听到这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得声音都颤了：“我、我可以吗？我没有学过这个……”
“没学过没关系，所里安排你去北京进修，我们所规模大，这才能争取到两个名额，安永俊和你一起去。”
施沅愣了下，迟疑着问：“不是杨卉翎和安永俊吗？”文痕检进修机会难得，对不是专业出身的助理来说，进修过后离拿到鉴定执业资格证就迈进了一大步，那两个人在刑警学校时是同学，后来一起进所，做过的案子见过的场面旗鼓相当，资历不分上下，在池律之说出这番话之前，所里每个人包括施沅都觉得进修名单定为安、杨两人是毫无争议的事。
池律之摇摇头：“小杨虽然是学文检专业的，但她心比较粗，人也比较木，不及你聪明好学，有灵气又肯吃苦，我给你安排两个最优秀的老师带你，你看怎么样？”
他看她犹豫，顺手理了下桌子说：“你再考虑考虑吧，最迟后天给我答复，不然名单就要送去司法局了。”
施沅拿画粉在烫台上划了一条线，左边写着“去”右边写着“不”，然后丢了一次又一次硬币。她还记得自己的誓言，总有一天，她要成为池钧家族事业中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施沅很清楚，这次进修自己如果能去成，那么回来后直接进文痕检部，顺利的话用五年拿到执业资格证，再加上千千万万案子锤炼下来，未必不能成为鉴定所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次机会对她真的太重要了。施沅心脏砰砰直跳，几乎就想忽略杨卉翎。
可是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她又觉得对不住杨卉翎，将心比心，囊中之物易主，换了施沅也接受不能。
硬币当啷一声，掉进了烫台踏板与地面的夹缝中，施沅把手平伸进去掏，好不容易摸出来后终于放弃了掷硬币。如果是以前，池钧一定会帮她拿主意，至少分析一通利弊，还有温耀宣，一定会白她一眼，反问她：“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