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芝看施沅低头逗干儿子,忽然说:“其实蕾蕾也怀过一次,不过不知道怎么搞的,是个死胎,然后到现在也没怀上,恐怕夫家没少拿这事苛责她,他们家不但想尽快要孩子,还指定要男孩,你不知道那婆婆多离谱,我有次打电话过去,居然听到她在旁边说,要是生不了我们找别人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施沅说:“我会多劝她。”杨芝顺势把那张卡放进她口袋里,“在她接受之前,你保管着吧。”
施沅离开时,有一瞬间看见杨芝转过头,对着窗子的方向拭了拭眼角。
她原谅了她,终于。不过,也许从来就没有恨过。杨芝没有从她这里夺走什么,她珍而重之的那些,一直贴在心上。
施沅走进吴兆善的病房,隔了这么久没来,一切还是和离开时一样,像得让她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吴冬蕾穿着白色的无袖连衣裙,外面罩一件淡蓝的毛衫,头发盘在脑后,趴在床头读今天的报纸,阳光照在她的后脑勺,吴冬蕾突然抬起头,施沅的DV捕捉到了这一瞬间。
医院离樱花大道很近,她们在那条路上散了会儿步。
“我想找你帮个忙。”
“最近挺好的吧?”
谁都不说话,然而一开口就是同时。
“什么忙?你说。”吴冬蕾笑过之后说。
“我想拍部微电影,现在就缺女主角了。”
吴冬蕾讶异地看着微笑的施沅:“我?”
“你不是学表演的吗?”
“可是我一部戏也没演过啊。”
“就跟拍广告一样,简单。”施沅说,“你今天这身衣服配这个景就很好,试试从路的那头走过来如何?头发放下来。”
“你瘦了。”施沅看着屏幕说,又看向吴冬蕾,“但是更上镜了。”
“视频比照片显瘦,你不是连这都不知道吧。”她看着镜头里的自己,脸上有些许怀念神情,施沅说:“你给我拍片子的话可能需要几天,吴伯伯有人照看吗?”
吴冬蕾点点头:“有个柳阿姨人挺不错的,要是一两天,恐怕她都不肯要钱。”
“是那个高高胖胖的吗?笑起来有一点像方青卓?”
“你怎么知道?”
施沅拍拍DV:“我有一双善于发现好人的眼睛。要是交给她我也放心,看护的费用我来出,我就不给你酬劳了哦。”
“管不管饭?”
“管。烤鸭吃吗?”
吴冬蕾回医院安排时,施沅去菜场买菜,回家经过何洛阳的店,只见小门面前头排着人龙,施沅高举两手塑料袋边晃边喊:“老板!晚上带半只来吃饭,有粉蒸肉!”
几秒钟后人墙里面传出何洛阳的声音:“啊——你说什么?”
马上就有人七嘴八舌告诉他:“老板娘喊你回家吃饭。”
何洛阳更囧:“什么老板娘。”施沅也说:“谁是老板娘。”
路人却充耳不闻,一个排在队伍中段的黄牙叔叼着烟侃侃而谈:“看人家这一对,多么文质彬彬,上次我去家门口买水果,老板和老板娘吵得热火朝天,我说老板娘,秤香蕉了,老板娘冲我迎头这么一啐,谁是老板娘,我是老板他娘!”群众大笑不止。
施沅回到家,把菜放在水槽里,冲了杯咖啡端到阳台上,边喝边看底下的行人,这么普通,这么生动,一杯咖啡很快喝完,她洗了杯子,就开始洗菜。
洗得差不多时祁灵回来了,有个帮手速度就是不一样,吴冬蕾来得不晚,但也没活可以给她做了。三人坐在沙发上看施沅拍的视频,听厨房小砂锅里筒子骨扑腾的声音,六点刚过,何洛阳推开门,施沅愣了下:“今天怎么这么早?”
何洛阳拍拍手:“卖完了呗。”施沅见他两手空空,怒道:“我那半只呢!没鸭子没粉蒸肉!”他才从旁边台阶上拎出两只纸盒。
吴冬蕾和何洛阳是第一次见,但也并不认生,吴冬蕾吃了一块烤鸭,连说好吃,又吃板鸭,惊讶了:“这个跟桥头常年排队那家的味道好像!但是肉比他们的更嫩,皮也比他们的薄。”
何洛阳喝了口啤酒说:“当然像了,我用的就是他们家的老卤。”他说桥头那里其实有两家烤鸭店,只不过其中一家生意冷清所以被人忽略,这两家店的老板是一对师徒,师父生意火爆,每天鸭子不够卖时就悄悄从地下一条走道跑到徒弟那里拿货,这一点本来没人知道,也与何洛阳无关,他之所以能发现这个秘密,还要靠关键时刻合伙人倒戈。
吴冬蕾和祁灵听得入神,施沅也从没听何洛阳提起过这件事,不由好笑:“你那个合伙人姓周的吧,他怎么了?”
他说:“大家说好一起发财,互相关照,但是等我铺面找好了,工具买齐了,他却迟迟不把最关键的老卤给我,老卤这个东西,是无数只鸭子经过无数次反复腌煮积淀下来的清油,全市那么多烤鸭店,其实卤汁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你的来自他家,他的又是某某给的,开店必须有这个东西,你自己搞不出来。”
眼看成批的鸭子就要臭掉,何洛阳都横下一条心,打算去周家偷了,当然偷不到就抢,谁让他不仁义,然而经过桥头时,他看到多年来生意形成鲜明对比的两家烤鸭店,顿时心生疑窦,忍不住去买点一尝,发觉味道几乎没有差别,他就问那徒弟老板,你们是一家的吧?
徒弟笑着,也不否认,何洛阳想自己那批鸭子放着也是馊掉,索性全送给徒弟还不至于浪费,没想到徒弟听说他只是缺老卤,当即豪爽地舀一碗倒进塑料袋,送给了他。
就是靠着这一小袋卤,他腌出几只板鸭,又用这些板鸭滴下的清油渗进老卤,周而复始,老卤变得越来越纯。
祁灵愕然:“这真是……电视剧啊。”
吴冬蕾也感慨万千:“然后你就柳暗花明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何洛阳淡淡说,“麻烦多着呢,最大的问题是一开始没什么人买,鸭子不能放到第二天,再心疼也要全扔掉,可是一炉三四十只,少了一样亏,不过也是多亏我这么做,被别人看到,说我的东西味道怎么样不说,但肯定新鲜。”
吴冬蕾低声说:“刚开始一定很难熬。”
何洛阳说:“有的事情睡一觉就会过去,有的事情坚持就会熬出头,有的未必然。”说完拿起烟盒去了阳台。
“我该回去了,你们继续玩。”吴冬蕾看看时间,起身告辞。“谢谢款待。”
施沅送她去坐的士,在路边,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天,吴冬蕾说:“月明星稀呢。”
施沅拿出那张银行卡:“请柳阿姨的费用。”
吴冬蕾接过来,看了半晌,放进钱包里。
施沅回去时正好碰到下楼的何洛阳,“这就走啦?”他点点头。
“你刚才那几句说得很好嘛,怎么这段往事我都不知道?”施沅说,“你是特意说给蕾蕾听的吧。”
“她一看就有心事,就和两年前我刚遇到的你一样。只是那个时候我自己也在低谷里,总不能和你抱头痛哭。”
“那我们可以互相鼓舞啊,你也不至于那么酷的扔一盒纸巾过来,再加一句万能句式‘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鼓舞你,你听吗?不是自己想通有个鬼用,下次遇到问题依然靠别人,再说你就罢了,我一个男人、还是卖麻辣烫的男人,玩什么颓废。”
施沅捂着嘴乐。
就在这个晚上她打开了尘封三年多的盒子,她原本以为会在一个特别的日子打开,或是在特别的经历之后……它们依然是这么鲜美,带着淡淡的干花香味,施沅闭上眼,把手放在上面,沿着每一条笔触静静移动,从指尖传来的讯息像情人的肌肤,少女的梦境,最初和最后的一缕光明……施沅发现自己面对它们的心情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她想,也许这就是人类演变史上被称作永恒的那部分东西,也许这就是上天让她经历一切的意义。
日子过得平稳如细流,白天有堆积如山的案子,一刻不能停闲,下班后剪她的微电影,周末进行朋友小聚等社交,几乎没有烦恼,除了家里三不五时安排的相亲活动。
查雨宁交游广阔,于是帮施沅介绍对象的阿姨们遍布各大领域阶层,查雨宁采取的是不回绝态度,介绍人只要提起一律答应下来再说,是骡子是马由施沅自己去搞定,起先施沅一个头两个大,几十个相下来已是处变不惊,所里同事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来上班就会心照不宣地吹口哨,个别比较无聊的还会尾随之,第二天到所里重播;不那么无聊的也以出馊点子为乐,比如穿汉服去,比如带上所里某种证物……施沅就奇怪了,“难道你们希望我嫁不出去?”
“怎么能这么说呢,真爱就是要经得起考验啊。”、“安了,现在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想的强。”、“要是还不如我们那就不要嫁好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施沅还真的碰到过几段奇遇,是奇遇不是艳遇,有位男士听说她的兴趣爱好是做汉服,便立即表示他也认识一个做汉服的女孩子,只是为人十分傲慢,完全不似施沅谦和有礼,施沅下意识反应:“难道姓温?”男人吃惊道:“你们认识!”
这位男士和施沅见了几次面,表示想带她去父母家,他叫孟商,他父母真会起名字,而此人还真就是个做生意的,服装生意。施沅拿着他的名片脱口而出:“你父母希望你学音乐吗?”
孟商吃惊(他在施沅面前好像总吃惊):“你怎么知道?”
“宫商角徵羽啊!”
孟商还是那个吃惊的表情,由衷地叹道:“你真厉害,我哥哥叫孟宫,我妹妹叫孟羽,我爸爸的确是个音乐教授!”
孟商因此对施沅的印象奇好,他说一上来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缘分,能一下子就猜中他名字的真正含义的陌生人,施沅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