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施沅愕然问。
安永俊样子狼狈但表情还算平静，他简单的说：“我们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
施沅明白过来，朝病房里望去，吴冬蕾像发了疯一样，撕扯着那本相册，然后用力摔出来，红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爸就是饿死也不会贪这些臭钱！”她一下子把门关死。
电梯开了，杨芝一眼看到他们这群人的狼狈样，吓了一跳，顾不得身边的池钧，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怎么回事？”
她边问边去敲门：“蕾蕾？有什么事开门说。”
“你们滚！”吴冬蕾哭叫着说，“你们这些脏人！”她重重地拍了一下门，用尽全力嘶喊，“我恨你们！”
杨芝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久她转过身，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意对安永俊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有心了。”
安永俊等人离开后，杨芝看了施沅和池钧一眼，犹豫着说：“你们……也走吧。”
×××
施沅在冰淇淋车买了两个甜筒，飞奔着回来，把一个塞进池钧手里。
刚才她匆匆忙忙跑开，原来就是追这个，池钧愣了一下，心中有了一点笑意，这时施沅又说：“吃个甜食心情会好些。”于是，他心中的那点笑意就来到了脸上。
两个人坐在医院草坪边的长椅上，就着熏风吃化得很快的甜筒，巧克力流到了池钧的手背上，施沅掏出湿纸巾，在擦拭时听见他问：“是不是觉得很幻灭？”
施沅朝他望去，然后继续专注地把他手上的巧克力擦干净：“我相信这不是你的主意。”
池钧却无奈地笑了笑，说：“未必，如果负责人是我，我可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施沅摇头：“你有你坚持和捍卫的东西，但最重要的肯定不会是鉴定所的前程，这点我还是了解的。”
池钧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说：“沅沅，你不适合留在这个环境……这里面没有浪漫，没有花开花落，你要和很多负面的东西作斗争，你要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把公正客观每天重复一百一千遍，慢慢的这环境就会消磨掉你的灵性，把你变成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人，那是我所不愿意见到的。”
然后他们聆听着彼此的沉默，池钧又说：“我猜你是为了我才来鉴定所工作的……开始我很高兴，但是，那天在荷花池我后悔了，你不应该过这种生活，你应该远离和我有关的一切，慢慢把我忘掉，你才能有新的感情。所里来人闹事那天，我很担心，也很羞愧，我想你看见了，和你比起来，我的工作不是那么美好的，可是，它就是这个样子……”
池钧说话时，施沅一直看着他，觉得他亲切又陌生，亲切的是，这依然是她那个温柔的恋人，事事为她考虑；陌生的是在他的言谈举止中，突然多了一种叫做自卑的畏缩，施沅忍不住黯然。她想安慰他，可是找不到有说服力的词句，温耀宣曾说她是个悲剧，施沅一直耿耿于怀，可是现在看来并没有说错。在家里时，父母把她照顾得很好，到了社会上，池钧又成了她的保护伞，帮她查论文、租房子、找工作，甚至打点日常生活，她就像吴冬蕾，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活在自己的小天地，由身边人去打拼……甚至就在池钧失明以后，被安抚的人依然是她，这不是悲剧又是什么。
施沅看着他的墨镜镜片，有种冲动把它摘下来，好好地看看他。她还记得他眼睛的形状，下眼线是平的，眼角像一个分叉的嫩芽，有两根睫毛斜向生长，躺在那片芽地中，怎么抹也站不起来，就像上挑的眼线，施沅记得，那是他右眼的眼角。
然而她才把手抬起，就看见杨芝走出了大楼，低着头朝他们走来。
施沅急忙告诉池钧，两人一同站起。“怎么样？”池钧问，“蕾蕾肯听劝吗？”
杨芝摇摇头，马上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说：“肯听才怪，算了，料到的，给她点时间吧。”
“我去陪她。”池钧说。
“你别去，对她来说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杨芝看向施沅，“施沅她都不一定愿意见，让她冷静一下吧。”
施沅谢绝了杨芝送她的提议，一个人不知道去哪，便沿着马路往父母家走去。她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一点困惑，她怀疑池钧是对的，她并不适合这样的世界。小区里的桂花好香，施沅闭上眼，世界一下子单调下来，可是慢慢的她就感觉到了染上桂花气息的阳光，落在皮肤和衣服上，温暖又带了点甜。她睁开眼睛，一切各归各位，阳光是阳光，路人是路人。施沅站在健身广场入口处，看见母亲提了菜，和楼上遛狗的王阿姨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
查雨宁早就看见了施沅，但仍顾着与王阿姨说笑，没大看她，到了近前才直接问：“没带钥匙？”
施沅晚饭吃了很多，比她脑袋小不了多少的鱼头一眨眼就被挖得干干净净，粉蒸肉也消灭了拳头那么大的几块。查雨宁要拦，施炎兴心碎地说：“肯定在外头没吃什么好的，连个肉都这么稀罕。”
查雨宁翻个白眼，拎起方便袋说：“我跳舞去，施沅刷碗。”
查雨宁一走，施炎兴马上鱼跃道：“放着我来吧。”
施沅抱着老爸蹭了一会儿，下楼去散步。街心小花园里已经响起了舞曲，几十个人在那儿蹦跶，也不知道老妈在哪个位置。施沅看了一会儿，放弃了，从边上绕过去，打算到偏僻一点的那个花园去荡秋千。
然而这里也有人在跳舞，放的音乐是周杰伦的《青花瓷》，施沅不由奇怪这个节奏要怎么跳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被她发现领舞的赫然是查雨宁。
她们跳的已经不能算广场舞了，很多下腰、转手、踢步的动作难度都不小，施沅数了数，加上老妈在内，一共也才七个人。她们跳得很专注，虽然水平参差不齐，可是最差的那个——也比施沅强！看得出经过了苦练。
施沅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靠在双杠上看，一支舞结束，查雨宁回身讲解分解动作时看见了施沅。
但她只是用目光扫过，语速并没有放慢，施沅向她挥手致意，她完全不理，施沅怏怏摸摸鼻头，去冷饮批发处买来雪糕，趁她们休息时一口一个“阿姨”地分开去。
“我以为你们还在前面跳呢。”
“前面跳得没意思。”王阿姨插话说，“几个动作反复来去，还是你妈教的好。”其余人纷纷称是。
施沅就奇怪了：“你什么时候会跳民族舞的？”
查雨宁说：“搞笑了，不会不能去学吗？”
夜风中，这里邻里主妇们大汗淋漓地坐在椅凳上休息，施沅也跟着跳了几段，腿酸得不行，就和查雨宁坐在秋千上聊天，得知她报了两个舞蹈班，每周二和每周六上课，学会后回来教昔日的舞友，她们现在会跳十几个舞了，什么《鸿雁》啦、《葬花吟》啦，施沅笑着说：“可以哦，含金量挺高的，看不出我老妈还有舞蹈天分。”
“只要肯学，什么天分不天分。”查雨宁说，“任何人像我这样，除了睡觉上班，其他时间都用来跳舞，半年都能达到这水平。”
当初让老妈去街心小花园跳舞还是施沅的提议，她没想到查雨宁跳了两个月后觉得索然无味，就上网报舞蹈班，正儿八经的学去了，楼上王阿姨问她怎么好久没看到人，她说外面学会后在家练，一样的，王阿姨大感兴趣，这样一传十，那些在街心花园蹦跶烦了的妇女们便聚拢而来，有了这个小团队。
查雨宁免费教授，一开始人还是挺多的，可是两个星期下来很多人受不了苦，或是跟不上进度，又回去跳健身舞，一直坚持下来的只这么七个人。
九点各人散去，查雨宁收拾好东西，叫施沅，见施沅直瞪瞪望着星空，就问：“又想什么呢！”
施沅若有所思说：“我在想，你这样是图什么，说兴趣吧，充其量也就是个消遣；说追求吧，你又不是要去表演，赚钱更谈不上，服务邻里？完全不像你的风格！”
查雨宁没好气回答：“我怎么就生出你来！一点也不像我！”她重又坐回秋千，想了想说，“你小时候就是个多动儿！好奇心泛滥，一会儿想上武术班，一会儿想上美术班，还有书法、演讲、小提琴，你说你报过多少兴趣班！我和你爸从没指望你学到艺术的皮毛，只希望你能学会一件事。”
施沅随口接：“坚持？”
查雨宁说：“是学会‘开始’。”
施沅稍有意外，闷了一下，听见查雨宁继续说：“当你发现这种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你应该有能力去创造一个新的开始。如果画画不能带给你快乐，那就去学小提琴也无妨，前提是，你对画画真的厌恶了，如果不是，你可以换一种方法继续画下去。就像我，我厌倦了跳简单的舞步，我就开始尝试有难度的，我厌倦了民族舞，我就去学拉丁舞，我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在我开始一种新生活的时候我不后悔。”
“你已经大了，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有自信，不会把你教得没有幸福的能力。人生重要的不是幸福与否，而是让自己具备幸福的能力，有了这种能力，哪怕你现在不如意，也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