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明朗
阿摆贾童2016-07-14 15:563,576

  他没有说下去,撑着头靠在椅背上,杨芝急忙把茶杯递过去,扶着他喝两口,一边回头说:“大家都去忙吧,这里没事了。”

  施沅最后一个出去,她把门带上那一刻,听见杨芝说:“这也不能怪吴伯伯,等会我去看看他吧?”

  吴兆善怎么了吗?施沅忐忑地回到位子上,把速记的内容整理出来,刚弄好杨芝便来了,停在她的桌子前问:“施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吴主任?”

  施沅站起来:“他住院了?”

  杨芝点头,挤出两个字:“脑梗。”又说,“我不能呆很久,麻烦你替我陪着蕾蕾。”

  施沅心中悚然。她没有问,但杨芝还是主动跟她说了些,鉴定所不收受任何贿赂,但行贿的却是大有人在,而且异常坚持,简直挖空心思塞好处,把钱藏着用各种途径递进来,于是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为了使委托人放心,他们会暂时收下礼金,统一封存在保险柜内,找人做个证明,等到公正地完成鉴定再悉数送还。

  池律之很反感这种规矩,但吴兆善却觉得无伤大雅,行得正怕什么?这样不是更显得高风亮节么?再说也不是只有他们这么干,他哪里想到行得正也会出事,这次财产转移的案子,女方家属一口咬定他受贿20万,除了他送还的10万外,还有10万不知去向。

  吴兆善无法自证这空白的10万,气得池律之在派出所里就和他大吵开来,吵着吵着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旁人还以为他理亏,许久才发现是失去意识了。

  施沅跟着杨芝来到医院,在重症病房外看到玻璃窗边的吴冬蕾,池钧也在,穿着和昨天晚上一样的衣服,施沅的步子停了一下。

  杨芝掏出一包纸巾快步走上去,吴冬蕾也向着她扑过来,把脸埋进她肩头那一刻就开始抽泣,施沅朝玻璃窗里望去,只看见许多的管子,交错通向床头。

  许久,杨芝抚着吴冬蕾的头发,对施沅低声说:“这里交给我,你陪池钧去吃点东西吧,他半夜就在这里了……给我们随便带些。”

  施沅一只手拖着池钧的手肘,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姿势非常礼貌,而池钧依靠得更多的也是盲杖而非她的搀扶。两个人走完长长的走廊,走进电梯,走出医院,在熟悉的粥铺连锁分店,施沅自作主张点了他最喜欢的烤鸭蛋黄羹,坐在他的对面,看他一口一口的吃,忽然忍不住的想,如果有天在一起了,生活大抵也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他们竟然没有交谈。施沅一直看着池钧,直到自己的粥半冷,才匆匆几口喝完,提了打包好的碗就往医院赶。

  杨芝惊讶于他们返回的速度,她揭开碗盖,把一次性勺子放入,递给吴冬蕾,吴冬蕾要接,她用手挡开,说:“烫。”

  吴冬蕾便扶着碗沿吃,杨芝不时把她滑下来的发丝勾到她耳后。吴冬蕾头发又厚又长,她小小的耳朵根本无法承受太久那些发丝的重量,杨芝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她把粥喝完。

  “我得走了,让施沅留下陪你。”杨芝一只手拎起粥碗,仰头几口喝完,又对池钧说,“我送你回去。”

  “我留下吧。”池钧说。

  “你30几个小时没睡了,你不累爸妈也要担心的。”

  池钧叹了口气,转向吴冬蕾说:“放宽心,有我们呢,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吴冬蕾点点头。

  杨芝挽起池钧的手,施沅目送他们消失在电梯口,然后坐到了吴冬蕾身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静静坐着,吴冬蕾慢慢将头靠在她肩窝上,施沅心底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默默侧坐少许,调整了角度去嵌合她,惟愿能带给身心疲惫的她一丝舒适。此时此刻,她被这个柔弱的女孩所需要,被她信任,这让施沅感到欣幸,感到踏实。

  漫长的下午,日光一点一点偏移,吴冬蕾在施沅的肩头浅眠,施沅看着她在太阳下发红又微微透亮的耳垂,猜测着她做了怎样的梦,在那个梦与这个现实之间,是否有一点凭空生出的希望,能够慰藉她呢?

  八天后,吴兆善脱离了生命危险,却没有醒来,医生不得不遗憾地告知来探病的人,他也许很难再醒过来了,他现在的状态也就是电视中常说起的植物人。

  乍一听到这结论,吴冬蕾很难接受,但除了哭也别无办法,池律之说会承担维持吴兆善生命所需的全部费用,池钧和杨芝也都陪在她身边,所以吴冬蕾能做的只剩下同父亲不停说话,以及为他流泪。

  池律之和杨芝都很忙,因为受贿事件并未就此平息,司法局派了小组来调查这起社会影响恶劣的案子,文检部每个人都被盘问了许多次。

  此外,成立一个项目部门的基本条件之一,是有五名以上的鉴定专家,吴兆善不在了,文检部只剩四位,关闭的危机直逼眼前,虽然一年一度的检验还未到期,但要聘请一位专家并不是那么容易,这个圈子不大,有资历的早就被其他鉴定所挖去了。

  国庆长假以前,池律之同杨芝商量过后拿出了受贿事件的解决办法,由鉴定所出这不知去向的十万块,以吴兆善个人的名义,交给之前质疑的女方家属,而钱的来源,杨芝对调查小组说,是吴冬蕾在整理房间时发现的。

  等于是承认了吴兆善受贿的举动。

  调查组走后,池律之来到文检部,神情疲惫地宣布,革去吴兆善主任职位,开除出鉴定所,永不录用。

  他说完就回到办公室,一个下午都没有露面,其间只有杨芝进去过一次。

  吴兆善被革职的消息,没有人八卦,却奇怪地传得所里每个人都迅速知道了,大家沉默着,表情莫测中透着黯然。

  施沅也觉得透不过气来,这段时间,她下了班就不再在单位逗留,要么去医院看看吴冬蕾,要么赶紧回家,做那个‘金乌’的订单。

  在飘着桂花香的下午,缝完‘金乌’最后一针,施沅打开熨斗,细细熨烫,头顶上吊瓶中的清水转化为蒸汽,抚平了每一条皱褶,眼看着,一件“伤痕累累”的汉服,像得到了安慰和修复,变得整齐、娴静,那种感觉,就像元气开始回到它的身体里,施沅也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它那么美,尽管没有人爱它,它依然打动着施沅这个创造者,施沅轻轻摸着它犹带温度的边缝,那一丝暖意虽然是熨斗赋予的,却那么真实生动。

  哦,不对,不是没有人爱,起码,施沅敢肯定,迎接它的是一个喜欢它的人。

  她把‘金乌’挂起来,然后坐在烫台旁,拧开钢笔给第一位客人写信,祝她找到了风雨同舟的另一半,谢谢她对自己的欣赏,施沅告诉她,她是唯一买『倾城』的人,由此可见,她的意义是多么重大,施沅没有说自己一度想要结束月到风来阁,她只是说,她会做出更好的汉服。

  在信的末尾,施沅写上了创店的理念。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提取风月,精研美丽之道。一笔一划,就像另一个自己在提醒自己,就像写在心上。

  说来奇怪,当她折起信纸,叠起汉服,包好寄出时,忽然觉得一阵轻松,那是一种走出困境的感觉,她顿时有了泡一壶香茶,听一首好歌的念头,她还想去布料店,买一块好料子来做件斗篷。

  施沅化了个淡妆,打开衣橱找合衬的衣服,不经意看到了那只浅金色的箱子,里面装着池钧画给她的九件群芳褙子,施沅下意识把手伸过去,却在半空定住,她还是没有勇气打开来缅怀他们的过去,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愉悦会毁于一旦。

  原来她并没有完全走出困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迟早会走出来的。迟早有一天,她会带着欣赏和感激的心穿上它们,那个时候的她,一定经历更多,变成了新的样子。

  施沅想起池钧编的故事,蝴蝶和蚕,他一个学医的理科生,一个成天和官司打交道的司法工作者,没想到也能编织出这样动听的童话,没想到在他心里,还睡着这样一个梦境。以前施沅只是让池钧任意走进自己的天地,现在她带着自己的一切,义无反顾投入他挣扎过的世界,从麻木地经历,到开始碰撞、思考,才略略明白他想守护的东西,也许正是这样一个与现实接壤的梦境。

  施沅挑了件天蓝色的棉质连衣裙,把做汉服剩下的烂花麻剪成一条三角形的白腰带,边缘的毛穗略一修剪,系在腰间,裙子往上拽一点点作出灯笼的效果。

  她找到一家快印店把吴冬蕾的汉服照片都印出来,买一本相册,然后奔赴医院。

  吴兆善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单人病房,门开着,里面只有吴冬蕾一个人,轻轻哼着歌,施沅放缓脚步,正要叫她,就听见她伏低了身体在吴兆善耳边轻唤一声:“吴彦祖?”

  施沅愣了一下,想起那年夏天在锦里的一幕,眼睛忽然有点湿。

  吴冬蕾听见动静,回头见是施沅,笑了笑说:“来了?坐。”又抬头仔细看了看,说,“今天走田园路线嘛?”

  施沅和她一起做相册,吴冬蕾不时拿照片在吴兆善面前晃,说:“看,你最喜欢的这个造型。”自己端详一番,又说,“我倒是还好,我更喜欢这张。”

  她振作了很多,施沅也为她高兴。从她的自言自语中,施沅被带进了父女俩的世界。吴兆善给女儿搭建的,完全是一个梦境宫殿,为了能和公主一起长大,父亲放慢了老去的步调。

  相册快要做完时,走廊上传来了小小的热闹,来的是文检部的四个年轻人,杨卉翎捧着花,安永俊拿着花瓶,房间里一下变得有点拥挤,施沅悄悄退出来,站到天井里去吹吹风。

  可她还没待一会儿就听见病房里吵闹起来,她急忙赶去,安永俊他们被推赶了出来,安永俊怀里抱着口朝下的花瓶,身上湿了一片,那束花丢在他的脚下。

继续阅读:第58章 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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