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施沅倒了杯热茶，问：“这家烤鸭味道怎么样？”
施沅好不容易咽下去，点头说好。
“我觉得一般。”何洛阳说，“我打算卖烤鸭，麻辣烫利太薄。”
施沅喉咙里明明空无一物，却有噎住的感觉：“你会做烤鸭吗？”见何洛阳平静地点头，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也太出乎意料了吧？”
“你都会做衣服了，我会做烤鸭有什么奇怪。”
这倒是，某些人看来难于登天的事，她却是自然而然的就会了，何洛阳搞不好也是。
“那我一定要尝尝！什么时候开张？”
何洛阳说了个时间，施沅一算，那时候她已经到北京进修去了：“你可一定要撑住，不能在我回来以前倒闭呀！”
他一愣，随后噗的翻了个白眼笑了。
自那以后，日子不再那么难熬。与同事相对的难堪时候，施沅发发呆也就糊过去了，更多的时候，她其实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平静的缘故，所以看什么都很淡然？
在施沅和安永俊去进修前，所里开了个欢送会，酒兴酣畅之际，池律之让两人意思意思，出一个节目，光吃吃喝喝的实在乏味。安永俊说他除了做鉴定外只会唱歌，还是五音不全那种，大家要是受得了他就唱。
杨芝笑着提议，两个人的节目，最好莫过于跳舞。于是又有人起哄：“跳舞！贴面舞！”这时施沅从盥洗室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她换了身铜绿色的古装，头发用根木簪松松挽在脑后，笑道：“幸亏提前知道要出节目，没问题，我们准备好了！安永俊唱歌，我给他伴奏！”
安永俊清清嗓子，大吼：“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他是东北人，又喝了酒，这几句摇篮曲竟然唱得像《纤夫的爱》一样豪迈铁血。
四句唱毕，安永俊看向施沅，施沅拢在袖中的手探出来，捏着一只巴掌大的青色陶埙，凑到唇边，闭上双眼。
这身衣裳是『倾城』中的‘青鸟’。这只埙是那年和池钧一起去九寨沟时顺手买的旅游纪念品，附赠一张曲谱，上面就有这支《故乡的原风景》。买回来她趁新鲜感没过去时勉强学会了最简单的一闪一闪亮晶晶，至于最难的根本就没想过要挑战，直接将它压箱底。
现在她也不是很熟练，吹得比原曲要慢几拍，不过不失为一种意境，和安永俊刚才的豪喊相得益彰。
席间非常安静，这点施沅也是停下来之后才发现的，大家或出神，或对她投报不可思议的目光，面面相觑之后，安永俊说：“也不给点掌声。”
杨芝一直都在用手机录视频，这时率先鼓掌说：“太惊艳了！远远超出期望值！”
施沅笑着行了谢礼，又和几个要求合影的同事一一拍完照，才回去换下衣服。
杨芝把视频命名为‘沅沅表演’，按了保存。
欢送会上的全都是年轻人，所以一直闹到快12点，杨芝喝了点酒，于是打车回到家，摸钥匙时门开了，她朝门边的池钧笑着说：“你好尖的耳朵。”
“喝酒了？”池钧把她半拉半牵的弄进来。
“就一小杯，你鼻子也灵！”
“妈送汤过来，才走，你去看看，应该还热着。”
“好，我可真没机会吃饱！”杨芝换了鞋，把包挂在门边木架上，顺手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塞在池钧手里，然后去卸妆盛汤。
池钧刚要问“这是什么”就被一阵笑声吸引去了注意力，杨芝端着碗出来时他怔怔的坐着，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显示着暂停状态。
“不放吗？”杨芝说，“很精彩的，没想到她还会吹埙，配上曲裾真绝了。”
他摇摇头。
“你怎么了？有阵子没听你提起施沅了，跟你说她的事你也没反应。”杨芝用勺子拨弄了下碗里的山药，想到什么笑起来，“难不成你还吃安永俊的醋啊？”
池钧淡淡的笑：“我结婚了，她还单身，这醋怎么吃？”
“哎呀！”杨芝赶紧放下碗，拉起池钧的手，凑得很近地问，“真吃醋了？”
池钧把她的脸移开几公分，仍是微微笑着说：“我和她已经结束了，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呢？”他语气轻飘飘的。
杨芝想了想问：“妈今天是不跟你说什么了？”她也正经起来。
“跟妈没关系，她能说的无非那些老话。杨芝，我又不傻，你跟爸提议，临时把杨卉翎换成施沅的心思，你觉得我真的想不透吗，别忘了，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他往前微微欠身，摸到杨芝搁在桌上的碗端起来，递给她，笑了笑说，“趁热喝，对身体才好。”
杨芝默默接过，顺从地喝了口，一颗花椒趁机入侵，让她舌尖和头皮同时一麻，杨芝忍不住低头笑道：“还别说，有时候我对你的感情真的挺复杂的……”
“我明白。”池钧说，“我会对你忠诚，你想要的生活我都会配合，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不是吗。”他把那个视频长按删除。
杨芝久久无语，她把被汤捂暖的手伸过去覆在池钧手背上，低声说：“其实我真的不介意你喜欢别人，反正我也不是多专情。”
“我介意。”他一边打断她一边抽回手，起身按着墙壁进了卧房。
杨芝轻叹一声，三两下把汤饮尽，再不喝就真冷了。
×××
春节里施沅去探望吴兆善，毕竟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办法再来。那时吴冬蕾已经仓促结婚，正在蜜月期，她哪也没去，依然守在父亲的病房里，读报纸给他听。
得知施沅要去进修文检专业，吴冬蕾剥着柚子说：“那不就是我爸的部门？可惜他现在躺着，不然也指点你一下。”
“我想进文检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受了吴主任影响。”施沅说，“所有人都说文检是枯燥的工作，只有吴主任整天不知道在乐什么。”
吴冬蕾听得露出一个笑容，大约是和施沅一样想起父亲某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了，但马上就恢复了常色。
施沅看她笑得生涩，像是很久没有笑过，不禁迟疑问：“蕾蕾你……过得怎么样？”
吴冬蕾点点头，把撕去筋的柚子递过来：“我什么都不缺。怎么样，甜吗？”
“甜。”施沅说，“我看吴主任气色不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北京回来也方便的，听说送机的还堵在路上，坐飞机的都到市区了。”
吴冬蕾又笑了一下：“我没什么，真的，路是自己选的，不能因为一点事就赖着不走下去。我知道你和小钧哥哥为我担心，之前对他说了挺过分的话，事后想想心里后悔，你要是有机会，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施沅说着“他哪会放在心上。”却一副想知道吴冬蕾说了什么的表情。
吴冬蕾已经把那些话又大致重复了一遍，施沅听得一呆。
她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欣喜或感动，没有因为证实了池钧还放不下她这件事而松口气，她的心里没有半点自鸣得意，相反，她突然间觉得难过，甚至被这种身临其境的绝望逼得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他能放下对我的感情，他是不是就会慢慢好起来？
那我呢？施沅想，我能放下他吗？我忍受了这么多不开心，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回到他身边去吗？如果不是这股动力支撑着，我哪有可能在这条路上走这么久、这么远？
施沅只用了一个礼拜就完全适应了北京的生活，她很喜欢这个城市，似乎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席安身立命之所，在这里，怀念变得不那么频繁，只是越来越沉浓。起先她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把休息日塞得满满，比如每路公交车都坐一遍……后来这种刻意的忙碌少了，她开始珍惜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的时光，自制一壶花茶，看书和电影，安永俊约过她几次，发现她总是有事要做，也就不再尝试，半开玩笑的说：“你比国家领导人还忙。”施沅下意识回答：“没在忙啊，闲着才好。”
他很奇怪：“干嘛要闲着？”
施沅张了张嘴，失笑道：“大概是我以前太忙了。”
从宿舍出去走半个小时有一间既卖酒也卖咖啡的小馆子，因为离电影学院很近，顾客便多数都是里面的学生，施沅发现以后常去光顾，她挺喜欢坐在附近的桌椅上听他们聊电影。她是纯粹的外行，不敢说听懂了多少，却也能分辨出来哪些人嘴笨舌拙却每句话都说得她心中一软，他们中有个戴圆形眼镜留西瓜皮发型的女生，施沅一共偶遇过她三次，她提到的电影，施沅全都找来看了，终于，在第四次，她鼓起了勇气走向那张桌子。
然后，施沅多了一个朋友，学导演的张迁。张迁说每个人的人生提炼提炼都可以拍一部电影，只要足够长。施沅喜欢这个说法，这让她觉得每个人活着都有他的意义，而这个人一生所经历的每一件事，也许，也有它的价值。
张迁在说完以上那句话后，施沅就随口接道：“那我要把自己的电影拍成一部蝴蝶梦。”
因为叫蝴蝶梦的电影太多，张迁一时拿不准施沅说的是哪一部。
施沅把池钧编出来的那个蝴蝶与蚕的故事告诉了她，还有自己做汉服的经历，张迁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干嘛不拍呢？”
施沅好笑道：“就我？”
继而她意识到，张迁是认真的，她当时就愣住了，她？拍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