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相当紧张,剩不到三个月,要做出差不多五十套汉服,还得全都是精品,施沅又开始了日忙夜忙的疯狂生活,但是这一次,不再是孤军作战了。
作品按历史演变顺序分为三个单元:秦汉、唐宋、明。每个单元16-18款,再按6:3:1的比例分为常服、礼服和婚服。
桌上堆满设计稿,马克杯里剩着残败的泡沫污痕,笔记本的屏保都不知道跳了几回。施沅推高眼镜捏了捏鼻梁,一脸颓唐地抓起稿纸揉成一团掷向角落,拿起咖啡看一眼,皱眉。
温耀宣捧着茶杯站在窗口,忽然她回过头来说:
“其实你的‘倾城’可以用,我觉得问题不大。”
施沅反应略慢半拍,苦笑说:“问题很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争议。”
“有争议又如何?”温耀宣走过来,拍拍施沅的后脑勺,“名设计师的作品哪个没争议?”
“你是想省事吧?”施沅懒洋洋说,“这样就可以有现成的十八套了。”
“我是那种人吗?我觉得很好看,有你的个人风格。再说了,我只是说可以用,又没说原封不动的用。”
施沅托着腮,目不转睛盯着温耀宣看。
“干嘛?”
施沅笑得眯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你夸我一句,比我卖出十套还受用……”
“德性!”温耀宣眼珠一转,换上副漫不经心表情,“说不定我真的想偷懒。”
施沅要说什么,楼道间响起了脚步声,她“呼”的一声跳起来:“是何洛阳!”
温耀宣看她跑出去,打开灯打开门喊:“宵夜,你来了!”
温耀宣叹气,看着天花板挫败地摇头:“会长胖的……”
“麻辣小龙虾,华衣美服,冰啤酒,诗词歌赋,”施沅拍桌,“大俗大雅,王道也!”
“你们当心身体。”何洛阳去阳台抽烟,遥遥喊了一句。
“叫施沅当心就行。”温耀宣说。她白天累了可以睡,不像施沅还要上班。
“当心什么?我又不累!上班就像玩一样,下了班还是玩。”
温耀宣差点呛到,许久无奈地咳两声,说:“要不是知根知底,玩这个字,真的很想扔你一脸小龙虾……”
施沅笑道:“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游戏人生。”
温耀宣作势要拿壳子丢她:“好命的家伙!”
何洛阳抽完烟回来客厅,也不坐下,站在一角做伸展体操,慢悠悠说:“玩也是会累的。”
施沅说:“来吃。”
“不吃。”他说,“一手的油。”
施沅便剥了一个拎在手里去喂,他勉为其难的嚼了,说:“也就这味。”
“因为剥和吃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施沅教育道,“像这样,剥壳,吮头,舔手……何洛阳,想吃就别装斯文。”
何洛阳扭头冲进厕所,洗了手出来加入战龙大军。
“可惜祁灵回老家去了,没口福,话说回来,等走台完了得组团去她家吃螃蟹,真是想想都饿了。”施沅吃得专心,还能分神出来闲扯。
两人抓狂道:“你不正吃着吗?”
施沅突然聚精会神盯着龙虾,两人熟知她的秉性,没人说话,半晌,施沅自顾自开口:“龙虾下锅前和下锅后的颜色配在一起应该挺好看的。”
到时候不知道观众作何感想?这一款汉服搭配得不错,深红凝重有历史感,玄青又透着鲜活明朗——那是设计师吃十三香龙虾得来的灵感。
转念想想,难道这就是LV蛇皮编织袋,爱马仕手打毛衣的真相?
几人边吃边笑。
何洛阳收拾干净桌子,把汤汤水水拎在手里说:“别熬太晚。”
设计稿画完只是个头,接下来是拉赞助,走台展示的五十多套汉服全都得施沅和温耀宣自掏腰包,这就是风光的代价。
温耀宣约了云锦研究所的人吃饭,施沅临下班前拿出镜子又稍微补了补妆,正被杨芝看见。
“有约会?”她暧昧地问。
“哪儿啊,云锦研究所的,讨好人家去呢。”
杨芝走过来上下一打量,说:“你这丝巾不太搭,用我的。”说着解下墨绿蚕丝方巾,在她颈边打了个蔷薇花结。
此刻施沅力求完美,也就却之不恭了。
温耀宣没说江淇奥也在,施沅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没派上用场,那几个男人三两句就把事情讲完了,接下来全是寒暄叙旧外加灌酒,施沅感叹着中国的饭桌文化,一边去看温耀宣,她没有半点不耐烦神色,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江淇奥旁边,顶多去餐区取些解酒的食物回来放在他面前劝他吃,整一个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啊。
江淇奥说过不会和任何女人结婚,耀宣也很清楚这点,那么她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了吗?施沅思绪飘忽的想,她真能接受一个男人的心一分为二,甚至她占的还是少的那一半?她爱这男人真的到了宁愿委曲求全的地步?还是因为脸上的病,把她的心气磨平了?若事实如此,那是好,还是不好?
施沅的目光落在温耀宣身上已经超过一分钟了,温耀宣站起来,拉施沅一起去洗手间。
“丝巾很漂亮。”
施沅对着镜子摸了摸:“杨芝的。”
“是吗。”温耀宣说,语气有点恍然。
施沅把丝巾解了下来。温耀宣说:“江淇奥也送了我一条橡皮粉的,我不好配肤色,给你吧!”她凑近镜子,手指摸着眼角的细纹,看得很专注,施沅忍不住问:“他对你好吗?”
温耀宣听了,回头朝包厢的方向努努嘴:“你说呢?他可以不用来的。”
施沅笑道:“那就好……”她包里手机铃响,是何洛阳:“你们不在家?”
施沅吃了一惊:“要死!我忘了跟你说今晚有饭局!”
“哦,你说过,”他淡淡说,“是我忘了。”
“你现在在我家吗?那我回去吧。”
“你们散了?”
“没,我可以先走,反正也没我什么事。”施沅看向温耀宣,温耀宣点点头,做了个走你的手势。
“你一个人走?那别挪了,接。”
施沅站在台阶上,看何洛阳骑着辆摩托突突突的靠近,忍俊不禁说:“哪儿弄来的老宝贝,古董级了。”
他把安全帽递过去:“就猜到你喝酒了,吹吹风,舒服。”
施沅呵口气出来闻了闻,怏怏跨上后座:“到了桌上没有不喝的。”何洛阳又给她一盒插好吸管的凉茶。施沅把手绕过他胸前,头探到肩上,含住吸管,凉风习习还真是舒畅。凉茶很快喝空,吸管里发出空哧空哧的声音,何洛阳扭头看了她一眼,施沅更得意了,先把纸盒吹鼓再吸,嘭啪作响,热闹非凡。
过了这个红灯再拐个弯就到家了,施沅敲敲何洛阳的头盔,他回头,“再兜几圈吧?”她说。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听见,红灯过去,摩托缓缓加速,施沅把耳机插在手机孔里,自己戴一个,给何洛阳戴一个。摩托开到河边,沿着河堤一直驶下去。施沅眯着眼睛,欣赏着那些草丛里的矮灯的形态。“我上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他有一辆很酷的摩托车,男生羡慕他,女生想坐他的车回家,有天八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他的电话,说摩托车没油了,可不可以借他十块钱,又说了地址,离我家果然很近。”
“我一阵开心,我知道这肯定是他想和我去兜风的借口,于是立刻带上钱包,还拿了两听可乐,爬窗户翘家了。”
草丛里传来蛐蛐叫,何洛阳问:“然后呢。”
施沅笑道:“你是要听童话版,还是现实版?”
他“切”了一声。
施沅说:“童话版就是我们像现在这样在风景如画的河堤一直开下去,他甜言蜜语,我巧笑倩兮。现实版是我到了一看,他果然是没油了,所有钱都给后座的女孩买花了。之所以打给我是因为我住的最近。两听可乐,他一听,那女孩一听,我得到一句谢谢回了家。”
施沅笑得趴在何洛阳背上,他也许笑了,也许没笑,施沅长出一口气:“这么些年过去,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就记得当时的心情,离家时有多兴奋,回来时就有多沮丧。”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男生还我钱,请我吃蛋糕,还主动提出送我回家,蛋糕我吃了,没要他送,其实我是动机不纯地,他却感激万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虽然头天虚荣心没得到满足,第二天我却被全班女生羡慕地看了个够,哎,做好人还是有奖励的啊。”
许久,何洛阳半开玩笑说:“我大概是你唯一一次做了好人却没得到奖励的际遇了。”
“怎么会呢。”施沅轻声说。
“嗯,也对,后来你认识了池钧,他应该算上天给你的奖励。”
施沅有点鼻酸,她笑了一声来掩饰。
“……对不起。”何洛阳说。
“别傻,上次房子失火你救了我那九件汉服我还没谢你呢,当时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
“哪会,我有数。”
施沅把下巴撑在他肩上,看了一会儿绵延不绝的柳条,忽然说:“洛阳……”
“嗯?”
“……没什么。”
“哦。”他答应一声,刹住了车,缓缓掉头,“兜够了吧,回去吧。”
虽然温耀宣说,像是发布会已经开始而最后一件压轴还是一堆布片这种事情,阿玛尼和迪奥官方似乎声称自己都干过,但施沅做人向来秉持早死早超生原则,五十套越早完工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此次走台展示的重头戏,施沅和温耀宣不约而同选择落在明制部分,也许是她们那一点情结作祟,两人最初步入这一领域的染花身就是明袄,也是让多少人记住她们的原因。作为汉服的终点,明袄凝合了数千年华夏衣冠进化演变的精髓,是华丽和风雅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