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神情垮下来一副差点要哭的样子池钧立刻不敢造次,接过碗放在一边,轻言软语让她赶紧清理下。
施沅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扒着桌子有气无力说:“我没劲了……”她毕竟不好意思让池钧知道是因为例假。
池钧听她声音里竟带上了哭腔,倒是没有嘲笑,严肃起来:“饿到这种地步?那肯定胃痛了吧?不要吃这些,不消化的。”他走去一排窗口中最边上的看起来略小些那个,隔着拉门跟厨子们商量了几句。
施沅不好意思起来,脸憋得通红,吃吃说:“不是,我、我不是……”
池钧笑着说:“很快就好。”
“你到底要了什么?”她还不放心。
池钧仍是微笑,略略一顿,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红糖煮生姜。”
施沅一怔,随即大窘,这也能看出来?池钧拍拍她肩膀:“等我几分钟。”
他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只拎袋,一把伞,交给施沅:“帮你借了些衣服,只要不着凉问题就不大。”
她撑开袋口,里面有一件红白条纹的运动外套,一双胶鞋,她看看自己脚上的凉拖和外面就快要下下来的大雨,似乎也没有客气的立场,换过胶鞋,再往里面塞满纸巾,确实暖和舒服多了。
她换好衣服池钧也从厨房出来了,姜汤灌在一个麦当劳的大号咖啡杯里,外壁包有石棉泡沫那种,握着不烫,还给她包了两份盒饭,施沅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给人家钱吧,十几二十块拿出去自己都不好意思,这难道是钱能算清楚的吗?
池钧却是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还问她:“两份够不够?不够再拿一份,反正我们每天都会多几盒出来,没人拿就给阿姨们带回去了。”
“够的够的。”施沅记得何父有糖尿病,这些盒饭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吃。
“姜汤趁热喝哦。”池钧又叮嘱一次,和另一个小伙子搬起码着盒饭的泡沫箱子走了。
施沅摸摸鼻子,一口一口喝下那杯姜汤,很浓的红糖味,她额头很快冒出了细汗。痛固然没有消失,但已经降至可以忍受过去的程度,以至于她走神回味了一下昨天晚上刚看到的笑话。最后一口喝完,一个炸雷在门外上空爆开,雨就跟倒下来的一样,这场雨比人们想象中的更猛烈,更难以招架,却完全没有影响施沅此刻如日中天的好心情。当凉风挟着雨丝挂在面颊,倒显得身上愈发暖和了。
她回化疗室,但走廊上已经不见何洛阳他们,她再去病房,推门前听到一些字句,模模糊糊的,是何父的声音:“你妈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你和小沅有说过吗?”
“爸,现在说这些还早呢,她大学都没毕业。”
“我知道,知道,可是等到她毕业还要一年多吧?你妈哪可能捱到那时候?”
何洛阳没有接话,施沅从门缝中望进去,他的背伏得很低,手肘应该是撑在膝盖上的,他闻言一动,何父又说:“就算是先订婚也好啊,也是个喜事,让你妈高兴高兴。”
何洛阳抹了一把脸:“爸……”
何父打断他:“我看得出来,人家对你是真心的,你当我不知道吗,韩医生说特效药不能报销,那两千块你没出,我没出,除了小沅还能是谁给的?我们家又不是什么豪门,能遇到这样的女孩子不错了,你可要珍惜。”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施沅没听清,应该是知道了之类的意思。
她不想再听下去,轻轻推开门,何父看到她,笑了一下站起身:“小沅你坐,我回去了,洛阳,晚上带小沅回家吃饭,我下厨。”
施沅抢着开口:“叔叔不要麻烦了,我下班很晚的。”但何父以为她是客气:“没事,我们睡得也晚。”他又叮嘱一遍让何洛阳千万带施沅回家便匆匆离去。
施沅看向何洛阳:“跟你爸爸说清楚啊,让他不要忙。”她明明不可能去。
何洛阳低垂着眉眼给何母掖了掖被子,淡淡说:“这么久了,你都没去过我家。”言下之意,她去去并无不可。
施沅没好气瞪一眼天花板:“你家住城北我家住城南,单程就要一个小时,再加上吃饭的时间,我几点才能睡啊?”
何洛阳抬起头:“你跟别人不也吃到凌晨才回家么,跟我和我爸怎么就不行了。”
施沅一愣,品了这话几秒,冷冷问:“你故意的吗?”她强摁着怒气,把盒饭丢在椅子上转身就走。
“你去哪!”何洛阳腾地站起身喊。
她没走到电梯就被追出来的他拽住了:“把话说清楚啊,我怎么故意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施沅笑着哼一声:“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跟别人吃个宵夜,都成了欠你的,都得补偿你,你把我当什么?”
何洛阳扫一眼她身上:“外套哪来的?还有鞋子。”
施沅双手插兜,破罐破摔地看着他:“在这里上班的一个朋友帮我借的。”
“哪个朋友?”
“池钧!有印象了吧?”
“他?”何洛阳先是怔了怔,随即冷笑,“他在这里上班?他是医生?哪个科的?”
他边说边一间房一间房查看起来,施沅惊怒交加追在后面,吼:“你想干什么!人家不过是顺手帮了我一下,你反过来找他麻烦!你神经病啊!”
“帮忙?无缘无故的帮什么忙,我找他出来问清楚而已,不是连问都不能问吧?”他表情和语气倒是平静,可施沅抓不住他,他甩开她的力道大得惊人,施沅忽然意识到他是铁了心要找池钧出来发泄,明白这点后她不假思索抄起雨伞就朝着他开打:
“你妈刚做完化疗,你还有闲心疑神疑鬼!”
何洛阳挨了两下,回身一把抓住伞柄,劈手夺过去:“就因为我妈身体不好,我才一忍再忍,你不要当我是死人,我告诉你,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施沅被带得趔趄一下,稳住后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就你忍?你是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所有人都得让你一头?你有种忍到底,别他妈装!你不就怀疑我和池钧有暧昧吗?你说出来呀,你不敢说我敢,我可以明白、清楚的告诉你,你听仔细了,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
她抢回雨伞,在护士和病人的围观下扬长而去,这一次何洛阳没有追上来,她一直走出医院,冷静下来后只觉得整个手掌火辣辣的又痒又痛,不由苦笑。
五点多何洛阳打电话过来,施沅一看来电显示就拒接,如此反复几次直到他消停。她并非还在气恼,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简直就像一个烦恼集合体,能带给她各种各样的烦恼!光是想想都会头大如斗。
帮一个客人理裤脚边时施沅眼前一黑歪坐在地,半天没爬起来。那客人倒是很好心,听闻她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赶紧拿出半包糖炒栗子塞她兜里。
她坐在沙发上剥栗子,六点了,因为下雨的关系,外面天黑得像锅底,她盘算着应该趁没客人赶紧出去买点吃的果腹,却又想不到吃什么,那种虽然饿却毫无食欲的矛盾就让她机械地不停剥栗子往嘴里送,然后味同嚼蜡地咽下。
门口风铃作响,施沅抬头,来人穿着雨衣,她还在奇怪怎么会有人穿雨衣逛街,突然看清了他的样子,又是一愣,何洛阳把一个无纺布袋放下,同时说了句:“趁热吃。”就推门出去了,雨衣都没除。
施沅愕然,听见外面电动车渐行渐远的声音,赶紧奔到门口探头,雨太大,就这么十几秒的时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
她呆了半晌,如果不是脚边的布袋,她恐怕真要以为这是一次作用在大脑皮层的几秒钟的梦。打开一看,有盐煎肉、山药肚片、素三鲜,加了天麻枸杞炖的乌鸡汤,还有一盒水果,哈密瓜都已经切成小块,插着牙签。她又呆几秒,然后皱着眉吃了一口。
菜都是拿鸡汤炒的,味道不好才怪,施沅一边吃一边不住地恍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刚打完骂完他么?不大发雷霆?不冷战?不闹分手?不合逻辑呀!可她似乎又是明白的,这一切的解释不过是他喜欢她,仅此而已,自己初时不能理解,是因为爱得不如他那么深罢了。
她吃得打饱嗝,胃塞满了,心也塞满了。接下来的时间一晃就过去,她提前十分钟下班,赶在商场关门前买了一套老年人男士内衣,广告上说采用印度棉制作,轻薄保暖,仿佛不穿,施沅经常嘲笑这个穿了胜似不穿的广告词,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傻了吧唧地买一套。
第二天中午她到医院,把洗干净的饭盒和内衣交给何父,何洛阳不在,这个点他会去吃午饭,她就是算准了过来的,只待十分钟,应该不会和他碰面。
然而告辞的话一说出口,何父就小心翼翼问她:“吵架了吗?”
施沅一脸惊讶:“没有呀!怎么会!”边说边笑:“我赶时间,下午两节课不能迟到的。”
“不会迟,洛阳买了摩托车,叫他送你,二十分钟就到了!”何父弯腰抱出一个柚子,剥着,又问,“真的没吵架?”
“哪能啊,叔叔阿姨,我去下厕所。”施沅想着,要不尿遁吧,刚站起来,何母忽然哎哟哎哟地哀叫,一声比一声低,施沅吓一大跳,何父也紧张地丢开柚子:“你怎么了,哪儿不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