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钧反应过来，先是失笑，然后大笑，附议说：“好——谁也别拦我，今天我十八岁！”
吴冬蕾露出小虎牙，高深莫测地一笑：“就是，我就从来不说我老了，我是永远的十六岁好吗！”
温耀宣看着池钧只顾眨巴眼睛，大约是这样嘻嘻哈哈的池钧，和印象中两年前的他差得太远。
于是没人认老，但他们还是叫了啤酒来喝，说是要为池钧的十八岁干杯。三个都是女孩子，喝得不多，只微微的醉，感觉很好。
本来施沅以为12点可以到家，结果快一点了还意犹未尽，池钧叫辆出租车，挨个把她们送回去，先是吴冬蕾，接着温耀宣，最后施沅。
施沅家的小区大门都锁了，只留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出租车开不进去，池钧便下车和她一道步行，坚持要把她送到楼下。
施沅很不好意思：“我自己走进去就行了啊，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是麻烦，这是老小区吧，路灯坏了也不修一下，看着黑黢黢怪渗人的，你还一身酒味，万一有个别偷车贼路过，一时起了歹念可怎么办。好人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底，你说对不对。”池钧用手机照路，嘴里碎碎念叨，听得施沅不住暗笑，两个人的影子短短胖胖，时而叠在一起，那一部分真是漆黑如墨。
“你家这小区可真是大啊，我们都走了十分钟了……嘘！”池钧忽然伸胳膊挡住施沅，把她要接的话一起打断，顺着他的视线施沅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前面路口隐约有个人影晃来晃去，显出几分鬼祟，她没想到池钧竟然是个乌鸦嘴，还真有不法分子？
壮胆走近，谁知那人直直朝他们冲过来，施沅的酒劲早在提心吊胆中散尽，下意识攥住池钧的手臂，黑影来到面前，这时手机屏光骤灭，不过施沅看清了他的脸，是何洛阳。
她的心落回胸腔，但转念一想，其实何洛阳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想来似乎并不会比不法分子安全多少。
不等她开口息事宁人，何洛阳问：“回来了？”
施沅定定神，松开了池钧：“你在这等了多久，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我以为你一下班就会回来。”何洛阳的神情在黑暗中无法捕捉，池钧重新摁亮手机，借光看了他们各自一眼，微笑说：“你男朋友吧？那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池钧走后何洛阳久久也不说一句话，完全不像他，施沅捱不住这种沉寂，翻了翻眼皮往楼梯走，凌晨一点半了，她明天还要上早班，耗不动。
何洛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就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吗？”
施沅站住，叹了口气转过身：“池钧是我的朋友，帮过我的忙，我刚刚请他、和他的女朋友、还有耀宣一起吃宵夜，我们四个高兴起来喝了几瓶啤酒，然后他挨个送我们回家，还有什么我忘了说的？”
“只是这样而已？那怎么不叫上我？”
理由施沅说不出口，难道说他们是笔记本的买主？何洛阳不是没有自尊心的人，尽管他在施沅面前极力表现得卑微。
她微一迟疑，气势就有些弱了，何洛阳眼里浮现出怒色，他强压下去，扯出一个笑容：“你也累了，早点睡。明天是早班吧？下班后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她面无表情：“不了，没有感兴趣的片子。”
“那唱K啊？”
“唱歌人多才有意思吧。”
“那我们去酒吧，我知道有一间驻唱歌手很不错。”
施沅看着他：“我想回家补觉。”
何洛阳紧紧抿住嘴唇，“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去吃饭看电影？”他直截了当地问。
酒意又涌了上来，施沅觉得喉咙干得冒火，极其想喝水，她干咳两声，尽量用商量的语气问他：“约会这种事又不急，顺其自然不好么？”
她看看手机，不给何洛阳说话的机会：“真的很晚了，我上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去医院？”她楼梯行到中段时他突然喊。
施沅不假思索：“后天。”说完加快步子，匆匆拐弯消失不见。
开了门，她把包扔在地上，赤脚跑进厨房猛灌白开水，喝到第三杯时喝不下，抱着杯子坐在桌前发呆。
节能灯的光线昏昏的，像努力要从夜色中挣扎出来，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明明空无一物，却沉得要命。
手机短信提示音轻响了两声，百分之一百是何洛阳，施沅轻轻冷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自己活该，笑意顿时敛起，没精打采地找衣服洗澡。
凌晨两点十分，困得要命的施沅因为头发没干，一边打瞌睡一边上网。
温耀宣QQ在线，自从放暑假她就变成了夜猫子，天亮睡，下午起来去装修摄影棚。她敲打施沅：“我没看错吧，这个点你还不睡，什么事兴奋成这样！”
接着又补发一条：“是不是池钧送你回去时发生了点啥？”
施沅忍不住好笑，发了个捶人的表情过去：“头发没干！”
可是想想，如果不是何洛阳出现，池钧送她回家这件事，确实值得微笑。
她拿过手机调闹钟，惊讶地瞪大眼睛，那条未读短信却是池钧发来的。
他说：“安全到家了吧？我走了，晚安。”
看看时间，施沅傻了，她忽然醒悟过来，她和何洛阳对峙期间，池钧就在不远处，一直等她上楼开灯，才真的走了。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结论，又反复研究反复推敲，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明白过来那一刻，施沅懵懵的被一种薄雾一样的眩晕感包围……他把她的安全看做是自己不容推卸的责任，这一晚，他就不容许她出半点的岔子。
施沅对着那条短信竟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想回复他说句谢谢，编辑到一半又怕打扰了他休息赶紧取消，自相矛盾一通忙乱，眼下，她连泰然处之都做不到了。
目光落在和温耀宣的对话框上，温耀宣说过的话跃然脑海之中，他最打动你的地方，是他的人格魅力。即使他出身清贫家境，即使他生就一张平凡的脸，他却依然是池钧，引得你像飞蛾扑火一样扑过去。
施沅微微歪头，带着些许傻气地笑了。
八月过后，雨水变得越来越多，明明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一下雨就可以冷到让人打颤。
何母开始了又一轮化疗，这是何家的头等大事，施沅把服装店的兼职时间调到了晚上，白天的空闲时间都在医院度过。
赚来的钱，她见缝插针地用在何洛阳以及他的家人身上，温耀宣让她记得多长一个心眼，保留所有消费凭证，她笑了笑没当回事，毕竟何洛阳又不会害她，自己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本来说好十点开始化疗，不知何故拖到了十一点半，何母刚推进去不久，天就阴沉了，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施沅靠墙坐着，隐约觉得自己来了例假，不由在心中暗叫，不会吧！不要这样吧！最近差不多半个月就来一次，这不是要人命吗？虽然她一忙一累经期就没规律，也不至于离谱成这样啊！她心里吊了个秤砣似的，不住往下沉，因为实在很清楚自己每次大姨妈时有多痛不欲生，那种折磨简直是光用想的都头皮发麻，此时屁股底下那把塑料椅子好像一块冰，坐了这么久都不见它热乎一点，她爬起来，对何洛阳说要去厕所，何洛阳分神对她点点头就继续专心盯着门口。
买卫生巾的时候施沅每分每秒都有打车回家的冲动，次次摸出手机想发短信给何洛阳，都因为理由难以启齿而作罢。如果只是囫囵一句不舒服丢给他，他一定会追根究底怎样的不舒服？然后要么兴师动众——为了她一个只是躺下盖上被子睡一觉就能恢复过来的不舒服忙出一头汗，施沅绝不忍心，毕竟他还有母亲的病要操烦；要么不以为然——只是例假能有多难受？能比化疗还难受？施沅知道化疗是很痛苦的，肯定比例假痛苦一百倍，她不敢与之相比，两种可能的情况她都不愿见到，唯有咬牙继续忍受。
正打算回转，她听见胃里发出一连串闷雷似的咕噜声，想想也是中午饭点了，再加上早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可谓精疲力竭，所以尽管毫无食欲，还是拖着步子排在食堂打饭队伍的末端，一点一点朝前挪动，腿软腰酸，手脚冰冷发抖，身体深处好像有一个漏洞，元气从洞里一丝一绺地流出去，忽而胃痛忽而坠胀，这一切累加起来，真真度秒如年，施沅实在忍不住，奔出队伍挣扎着扑到墙角不锈钢大汤锅那里舀了碗免费的包菜丝蛋汤，先灌下去再说，好歹那是个热腾腾的东西，多少可以缓解一下身上的阴寒。
就这一碗轻飘飘的汤她都没端实，大半洒在了身上，才发现手已经对重量冷热失去了起码的感知和判断力，这可真是不妙透顶。
施沅愣愣地对着衣襟上淋漓的汁水尚未回神，一声呼喝从旁边传来：“哎哟喂呀，这位是饿了几天了？”
一侧目池钧朝她走过来，边走边撕开一片湿纸巾。他脸上是一片看到好戏后忍俊不禁的和善笑意，施沅却没来由一阵汹涌的委屈，挡也挡不住，立刻就把她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