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腿抽筋，得揉揉——不要你给揉，你手劲大——”何母对何父一个劲使眼色，“你扶我起身，我自己来……”
“我来！我来！”施沅扔下包把何母的腿放平推拿，不住问：“现在呢？现在好点没？”
何父退到一边，摇头轻笑，突然看见儿子回来，忙整顿神色：“洛阳，你妈腿抽筋，多亏有小沅帮她舒缓一下。”
何洛阳一怔，何父又把床尾的纸盒指给他看：“还给我买了套高档内衣裤，摸着好舒服，肯定不便宜，我问她多少钱，她死都不说。”
他走到她身边，弯腰比肩低声说：“谢谢了。我来吧。”手放在何母腿上。
施沅点头：“那我走了。”
“妈，我劲使大了你说一声。”
“我不抽筋了！你赶紧送小沅回学校！”何母打了他一下，何父也帮忙瞪：“快去，不然人家走远了！”
何洛阳无奈，跟着施沅出病房，她没有去搭电梯，选了安全通道，还是往楼上走的。
看她进了菁英司法鉴定所，有一瞬间他又克制不住地想，难道她急着走就是为了去这里？
池钧走出会议室，堪堪望见施沅正把两手搭上接待处的台子，嘴还没来及张开，他忙不迭喊：“喂！喂喂！”
她笑着走过来：“我来还东西。”
“好习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池钧接过塑料袋，转身直接扔给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你的衣服，你的鞋。”
施沅看到墙角泡沫箱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盒饭：“你们还没吃？”
“这不是刚开完会吗。”
“那正好，我真怕来迟了。”她神秘兮兮地一笑，摸出个饭盒放在池钧抱着的档案上。
“这什么？”池钧问到一半，闻见了香：“吃的！”吸了吸鼻子，“还是番茄味的！”
“番茄炒胡萝卜，你的挚爱嘛。”施沅食指敲了敲盒盖，“这组合确实好吃，比番茄鸡蛋都好吃！”
“没错吧！”池钧笑着，看了眼手表，“哎呀，肖蓓，一点那个听证会延迟没？”
“没呢！”也不知是谁答应的。
“那你们还不赶紧布置？”
“吃了就去！”这一声极其含糊，一听就是嘴里还包着饭菜。
施沅没想到他们忙成这样，忍不住问：“我能帮忙吗？”
“呃……”池钧本意是眼下没时间招呼她，希望她能自动告辞离开，哪知道施沅没入社会工作对这些潜台词反应没那么快，又一心记着池钧的好，很想帮上点忙，结果反倒令他为难了。
施沅看他一脸茫然却又没有拒绝，可能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布置，于是推了他一把：“你去吃吧，我问别人得了。”
池钧哭笑不得，抱着他的盒饭和施沅的番茄胡萝卜去了休息室，这里环境较好，但只能容纳五六个人，挤不进来的便在自己办公桌解决。他进去时已经满员，清一色的娘子军，池钧把番茄胡萝卜放在小圆桌上：“姑娘们，请你们吃。”
“什么呀——这什么呀——”
“番茄？胡萝卜？一定是我打开盒盖的方式不对！”
“不爽大可以炒了我们，不用赐毒吧！”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太有玄机了猜不出来！”
池钧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叫唤声中只是微笑，等声潮弱下去后拽拽其中一个的马尾辫：“吃吧你们就，都是营养。”
“你怎么不吃！”
“就是，你先吃一口我们看，没事我们再吃！”
他不理她们，回到办公室三两下解决半温偏凉的盒饭，边吃边勾了两个档案的重点，这才想起施沅。
会议室里只有肖蓓在，不过一切已经布置得井井有条，包括名牌、茶杯、果盘、幻灯……肖蓓正查看每个名牌后面对应的听证材料，见他进来马上笑着说：“我想说让她帮忙摆放下饮料就行了，没想到她全搞定了呢，还没出错，很机灵。”
她多问了句：“你朋友？”
“蕾蕾的朋友。”池钧说，“既然都弄好了，你去吃饭吧。”
施沅从鉴定所出来直接去了店里，和她搭档的女孩王芳不等她放下包就把她拉到仓库，施沅好笑：“怎么啦？”
“沅，我求你件事！”
两人平时交集不多，只是每天交接班时碰个头而已，施沅不清楚对方的品性，态度尽量维持和善：“嗯，你说吧。”
“早上老板娘来过，我听她的意思好像是请不起两个人了，要开掉一个，你知道，我是农村的，又要供弟弟读高中，又要往家里寄钱，又要交房租，要是没工作，我饭都吃不起了……你是本地人，是学生，可以吃家里的，工作也比我好找，你就让给我吧，啊？”
施沅愣了下，慢慢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王芳出去时轻轻带上门，施沅坐在一堆鞋盒上，她当然舍不得这份兼职，但王芳说的也是实情。
她换上行头，和王芳一起收拾客人换下的衣服，王芳按耐不住又问：“怎么样？”
施沅看她一眼，笑了笑：“你不用紧张，老板娘有指名道姓说要开掉谁吗？说不定本来打算炒我呢。”
王芳不信：“怎么可能，她跟我说，当然就是想开掉我啊。”
施沅摇头：“我是学生，是兼职，随时都可能不干，作为老板当然想用工作时间稳定的人，多半不是你，你放心好了。”
王芳扁扁嘴：“放你个头，老板娘明显偏心你，你拿衣服她都给你进货价，给我就是员工折扣，我自问做得够用心了，一天抹好几遍玻璃，熨好几遍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入不了她的眼，有次少了两双鞋的左右脚，她死活觉得是我弄错了，浑身张嘴也说不清。”
施沅安慰了两句，其实老板娘的心思她略知一二，简单说就是觉得王芳没品味，不懂打扮搭配，审美还停留在上个世界末，不看杂志不懂流行绝对不是过错，但在日系服饰店打工，就是把玻璃擦一千遍也不如把衣服卖个好价钱功劳大啊。
拿施沅来说，一边帮客人试衣服，一边介绍这个设计最初是来自哪个设计师的灵感，他的风格理念影响了哪个年代，又经过了怎样的演变，适合什么气质，什么场合，说得不少客人都会问她：“你是学服装的吧？”
学服装的是温耀宣，她痴迷时尚，对各大名牌的各种经典设计如数家珍，施沅不过从她那里耳濡目染，光是这点三脚猫功夫都足够糊弄外行了，此事被常来的几个VIP告诉了老板娘，以至于老板娘对她除却信任之外还有几分小小的崇拜。
三点是交接时间，王芳说老板娘如果打算今天宣布，三点肯定要来一趟，果不其然。
老板娘二十四五岁，姓陈，名字不清楚，手机壳上黏了个亮闪闪的晶字，估计多半叫陈晶或者陈晶晶。
王芳和施沅同时叫了声陈姐，她笑眯眯应了，说：“交接呢？那你们先忙。”
施沅收回视线，只见王芳背对陈晶，冲她苦兮兮地挤眉弄眼，双手合十。
她无奈又好笑，两人点完货，王芳慢吞吞除着围裙说：“陈姐，我走了？”
“稍等一下，几分钟就好，沅，礼拜四你有空吗，全天？”
周四全天施沅都没课：“有……”
“那太好了，能不能陪我去进货，我老公走不开？”
施沅不禁迟疑，看样子被炒的果然是王芳了，她站在陈晶身后，脸上神情整个垮下来，无法藏匿的绝望在眼底翻腾，施沅微微一惊，想起她的话，若她没了这份工，人生地不熟恐怕真的连饭也吃不上，而自己和她相比……其实，应该，并没有什么大损失吧。
陈晶身上的香水味让她注意力回拢：“哦，进货可以啊，陈姐，我也有件事跟你说，我想我可能做到月底就不做了。”
“咦，干嘛不做了？时间不方便的话可以调啊。”
“不好调，我男朋友的妈妈肺癌晚期，查出来到现在都有六个月了，现在第二次化疗，我们说好尽量多陪陪她。”她是笑着说的，陈晶和王芳都满脸惊讶睁大眼睛，王芳还捂住了嘴。
“这样啊，那你也不要陪我进货了，周四放你一天假，你陪你男朋友的妈妈好了，我再找别人。哦，还有，要是你以后找兼职，还来我这里。”
施沅行军礼：“是！”
陈晶转向王芳：“那你要多辛苦点啰。”
王芳没回过神，陈晶拍拍她，从货架上拿了条披肩包起来带走了。
“沅！”王芳扑上来，“你说的是真的？”
“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施沅斜睨着她笑，作出决定之后她倒也释然了。
“对不起呀，我真不知道——哎，如果是这个情况你可能比我更需要这份工呢！”
“不会啊，我的确打算辞了的，就算缺钱，我找工作也比你容易。”
事情已经铁板钉钉，王芳只能又歉疚又感谢地走了，施沅心情却很不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帮人一把真有如此神奇的效果？难怪池钧喜欢帮人，而且确实次次碰到他他都笑得晴光朗朗没烦没恼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那就多帮帮别人吧。
奇怪的是这念头甫一冒出，何洛阳的身影便紧跟其后出现在她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