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不紧不慢,何洛阳看了三次表,其余时间他一直盯着鉴定所的自动门。这层没有电梯,需要自安全通道下两楼才能搭。
池钧是和一个老头一起出来的,何洛阳默默跟在后面,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池钧问那老头:“冯老师,要不要送你回家?”
“我们又不顺路,我坐出租车就行,你也小心点开。”
“那好。”
老头从一楼出去,池钧继续往下,到负一楼。
何洛阳轻咳两声:“池、池钧吧?”
他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您是?”
“施沅的男朋友,那个,我家小沅蒙你照顾了。”
池钧嘀咕着:“施沅……”又想了一秒钟,才恍然大悟,“哦,是不是编了两个辫子的那位?你妈妈的情况怎么样,有好转吗?”
说话间到了停车场,何洛阳愣住:“我妈的病你都知道?是她跟你说的?”
“是啊,我虽然不是这里的医生,但也是学医的,也认识院长。难为你女朋友,她大概是希望走走我这个后门,所以又请吃饭又送礼,那么客气,你转告她,真的没必要,请她放心,你也放心吧,你妈妈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何洛阳还在愣着,他看池钧开车门,便不假思索把住,急急问:“你是说,她找你帮忙,是为了我妈妈的病?”
“那当然。”池钧笑,“你上哪去,我捎你一程吧。”
何洛阳回过神,赶紧松手:“不了不了,谢谢,我还有事。”
池钧耸肩笑了笑关上车门:“那,再见。”
何洛阳看着他慢慢倒车,然后远去,吁了口气,迫不及待摸出手机想打给施沅,却突然得了失语症——他应该怎么说?
打给她只是冲动,是一时闪过的念头,付诸实践却要难得多了。
正发着呆,手机有短信进来,一看号码和内容,他简直要欣喜若狂,耐着性子看了两遍才敢确认,这真是施沅发来的,白屏黑字再清楚不过。她问他:“周四我有一整天假,要不要,去你家?”
他仔细地打扫了卫生,洗了床单窗帘,一点一点铲去饭桌长年累月积下的黑色油垢,还觉得不够,又去布料市场买了块和窗帘相衬的小花布来铺上。
何父问清楚施沅喜欢的水果零食,一项一项记在本子上,何洛阳不想老爸操劳,所以赶在他起床之前都去买了来。
唯一的败笔是马桶,坏得时日已久,因为何母住院的缘故,剩下爷俩没心情讲究,每次用完拿塑料桶接水冲就得,不知不觉这么糊了几个月,直到施沅喝了一肚子饮料说要去下厕所时何洛阳才想起来。完蛋!
“何洛阳,你家马桶怎么冲不下去?”
“我来吧!”他头脑发热脱口而出。
“不用,你告诉我怎么冲。”
他抓抓头皮,也知道施沅不可能让他进来代劳:“呃,你看到那个蓝色的塑料桶没,接大半桶……”
“哦,我知道了。”
很快里面传出冲水的声音,何洛阳一颗心继续七上八下地守在门口,施沅开门,脸色如常地甩着手上的水珠,对上他倒是吓了一跳:“哇,你怎么蹲在这儿,还这个表情。”
施沅不介意,何洛阳却耿耿于怀好几个小时,在他看来若是能力所及却因为疏忽而没能给施沅最好的,就是他的错。
何父说:“中午随便吃点,晚上做大餐怎么样?”
施沅笑:“其实,应该是中午好好吃,晚上要少吃,不然不消化,长此以往胃就搞坏了,我们中午好好做一顿吧,晚上吃清淡点。”
何父当然没有异议,只不过两个小的都不让他下厨,施沅还半推半挤地跟进厨房,何洛阳哭笑不得,把她往外顶:“你去看电视吧。”
“我不想看电视,想在这里打下手,看电视无聊死了。”
他只好由着她,再说,他也不是真的那么希望她出去。
有人帮忙真的快许多,何洛阳发现施沅做起厨活并不生疏,择菜不会分不清老嫩,什么食物切什么形状更不必交代,四十分钟就搞定了四菜一汤,然后阻止何洛阳继续七菜一汤的企图:“做那么多又吃不掉,放到第二三顿营养价值都流失了。”不由分说拿保鲜膜一缠塞冰箱里,招呼何父开饭。
何洛阳惟命是从地跟在后面,这样的施沅让他更喜欢。最初以为她留下,只是出于同情或是,一份受了恩惠后的等价回报,这个认知像一根刺,卡在心里最柔软也最脆弱的位置,使得他即使如愿也无法心安,可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不是他想的那么坏,也许,施沅对他也不是全无感情,如果自己只是她的麻烦她的任务,她又何须明里暗里为他做那么多?
施沅看着影集,何洛阳看着她。
“你小时候还挺美的,怎么长大了如此其貌不扬。”她随手翻动,何洛阳笑笑:“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话可不能这么说。”施沅侧身睨他,合上影集打算给他上一课,“你是愿意让人对你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哎——先别急着答!”她抬手隔空按在何洛阳嘴巴前方,神情严肃正经,“我必须提醒你,很多人和你这一辈子见面的次数,恐怕拢共就那么一次。”
何洛阳看着她笑了,他握住施沅擎在他眼前的那根食指,拉到唇边亲一下:“最好的爱情,不就是一个一见钟情,另一个日久生情?”
施沅一愣,慢慢抽回手,翻开已经合上的影集,不动声色在封底蹭掉那丝残留的微温感觉。
没了服饰店那份工,施沅暂时给温耀宣的摄影工作室帮忙,所谓的工作室只有一个人,老板、化妆师、摄影师、后期全都是温耀宣,施沅不过给她做些杂活。
开张至今温耀宣拍的都是熟人,至少是认识的,以同学为多,有人给钱不是那么爽快,欠着欠着也就忘了,所以施沅加入的第一件事竟是四下催款。
“太离谱了,一百八十八块钱而已,拖三个月还说要分期,要是连这钱都没有你说你拍什么写真呀,不拍又不会死。”施沅坐在墙角折凳上,低头边数着票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温耀宣崇拜至极地为她打开易拉罐插上吸管:“你太厉害了,其实我都死心了,你居然能要回来。”
“有什么难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肯定是不好意思。”施沅把一叠钞票拍整齐指着温耀宣,“点下,两千五百六十八,你哦,居然被人欠这么多,脸皮可以当饭吃吗,人家都不要了,你要脸只能吃亏。”
“是是是。”温耀宣接过来,想了想,抽出一张放在施沅面前。
施沅一口气喝下去半罐汽水,打了个饱嗝才发现那张红色伟人头:“干嘛?”
“给你的。”
“得了吧。”施沅扔她裙子上。
“我认真的。”
“这么点我可看不上。”施沅笑,温耀宣愣了愣,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了,抿紧嘴唇又拿出一张,施沅“哎唷”一声:“一开始我们又没提报酬,现在也不要提,收起来吧。”
温耀宣说:“那不是我根本没指望你能收回来么。”
施沅喝完剩下半罐,摇了摇丢进字纸篓:“请我吃个饭得了。”
拿了号找到座位,温耀宣问:“你现在还缺钱吗?”
施沅扯了段卷纸擦着桌子,听得抬头去看她:“谁不缺呀。”
“我是说,你还是决定还何洛阳那几万块钱?”
“嗯。”
温耀宣托腮瞪她,察觉到的施沅挑眉:“咋的?”
“就觉得有点搞笑啊,合着他一分钱不花,白得一个女朋友伺候他全家,不是吗?”
施沅抽双一次性筷子,脸色淡淡地掰开。温耀宣挑眉:“咋的?我说得不对?”
施沅拔着筷子上的木刺:“没有不对,这是事实。”
“所以呢?”
“不是钱的问题。”
“这本来就是钱……”温耀宣的话被端着两个碗过来的老板打断,“39,40号!不要香菜的是谁?”
两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一阵忙碌,头对头地匆匆吃完,谁也顾不上说话。
结账离开麻辣烫店,温耀宣站在街边上继续未完的对话:“我的意思是,这事本来不复杂,当初你果断离开他也就完了,他只当是买个惨痛的教训吧,可你纠缠不清,劳心劳力,给了他错误的信息,他会以为你开始对他有意思了,这才是最糟的,你想过没有?”
施沅点头:“我明白。”
“你既然清楚跟他没有结果,就不要再耗了。”温耀宣说到这儿自己都觉得奇怪,她根本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别人的喜怒哀乐是别人的事,她何时在乎过?其实施沅和她的关系不见得多亲密,但她就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你说的都对,耀宣,可我觉得,不论道理是怎样的,我至少不应该在一个家庭最困难的时候再雪上加霜了,对吧?”
“不对。”温耀宣摇头又摇头,不该管的也管了,没有话说一半的道理,“这怎么能是雪上加霜呢?你是让他们早点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也要挑个恰当的时机啊。”
“什么样的时机?等你还上这几万块钱?还是等他妈妈去世?说句不好听的,他妈妈走了,还有他爸爸呢!何时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