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沅闻言猛地看向温耀宣，但直视良久，只是苦笑一下，突然换上振奋的神色：
“再说吧，耀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我现在过得也不是很差啊，又没到熬不下去的地步，真到了绝境你以为我不跑吗。”
温耀宣也只能看着她苦笑了，个人私事适宜点到为止，再好的交情亦然，何况她们又没有一起经历过风雨，算不得好朋友。
入冬后拍写真的客人就少多了，租来的陋室没装空调，出外景的话又无车可用，温耀宣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西祠、贴吧、POCO等网站做宣传。
这段时间施沅一直帮她打下手，虽然没提过报酬，但温耀宣觉得要是让人连做几个月白工也太说不过去了，那到底给多少合适？她拍两个造型12张照片188，三个造型20张照片258，外景再加八十，扣除房租水电之类的成本，本来就是薄利，给少了面子难看，给多了自己又没得赚。
温耀宣按了几遍计算器，对着钱发呆，连温母到了身后都浑然不觉。
“记账呀？生意怎么样？”温母笑着拖把椅子坐下来。
“就那样呗。”温耀宣撇撇嘴，收拾桌上散开的钱币。
“你妹妹回来了，你好好陪陪她，记得带她到处玩玩，知道不？”
“我没空，明天和施沅约好了。”
“你们不也是玩么，带上珍珍一起呗。”
“谁玩？我们去批货回来摆夜市，五点出门等车，她起得来就一起好了。”温耀宣把钱装进饼干盒，放进抽屉上锁。
温母看在眼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摆夜市也不错，让珍珍历练一下。”
温耀宣笑了一声，换上一副温顺表情：“我也不知道几点，这样吧，我回来就打电话给她。”
次日早晨她给施沅发了一条短信：“长途东站不见不散。”发完把手机放在枕头下，裹紧围巾出门。
两人搭六点的车去杭州，施沅头晚写东西到两点，正是睡眠不足，坐下就打算合眼，温耀宣把她推醒：“跟你商量个事。”
“说。”施沅呵欠连天地喷出一个字。
“这次进货都用我的钱吧，卖出去多少我们平分，就当这段日子你给我打下手的酬劳了。”
施沅有些意外，没想多久就耸肩笑着说：“好啊。”
温耀宣松口气，这样就不算占了施沅的便宜，而且有她这句话，相信施沅会干得卖力无比。
施沅合上眼，突然又睁开：“对了，拜托你个姑奶奶下次出门别再忘带手机，你说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去哪寻你。”
“知道知道。”温耀宣满口答应着，调整了坐姿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四只最大号的红白编织袋，两辆手推车，二人开始疯狂扫货，主要是批发价在10块到30块之间的配饰，夜市地摊讲求一个价廉物美，高档货没必要拿；此外冬天的衣服也好鞋子也好体积都大，尽管利润高却带不了多少件，不划算。
批发市场临街的拉面馆子门前人来人往，生意却冷清，施沅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连汤倒下肚，又买了一根雪糕有滋有味地舔着，舔得兴起，眼睛眯起来像猫一样，看得温耀宣摇头发笑，两人在长途站找物流托运了货物，温耀宣说：“还有时间，去面料城看一眼吧？”
“面料有什么好看的。”话虽然如此，还是跟着去了。温耀宣对着成卷成匹的布眼里都可以射出某种激光，猛地就扑了上去。
“好软，一定是丝棉，老板这是丝棉吧？多少钱一米？施沅快点过来看，这个图案经典不经典，你来摸摸这手感，像豆沙包的馅！”
施沅当然吃过安乐园的豆沙包，这一形容也算恰到好处，她边点头附和边看着状若癫狂的温耀宣，一半不解，一半好奇，温耀宣对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米。”
中年男老板漫不经心地：“最少十米。”
温耀宣愣了愣，再度堆起笑容：“老板，我们先拿一点打样，你把名片给我一张，回头跟你订货。”
老板笑了笑，像是识穿了她不可能是采办员，也许温耀宣的笑容令人无法讨厌，他说：“五米。”说完捧起饭盒，勺子在碗底戳得砰砰作响。
温耀宣咬住嘴唇，施沅开口：“我也要，这样凑得够五米了。”
惹来温耀宣轻轻的一眼。
离开面料城时两人手上又多了几个大袋子，施沅不住埋怨温耀宣：“你哦，这也要买那也要买，我们的货已经托运了，这些全都要自己拎啊！”
“人家忍不住嘛，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值回票价啰！”温耀宣跟在施沅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是误了车我一定杀你祭旗！”施沅回头大吼，两手各拎两个袋子健步如飞。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看见布，就、就走不动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体力逐渐拉开，施沅暗啐一口，把两个袋子袋口一绑甩上肩头，劈手夺过温耀宣的：“你跑快点，我叫司机等几分钟！”
温耀宣还没喘过气，她已经迅速跑没影。
真有活力……温耀宣跑得两腿发软，扶着垃圾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她这么跑几步走几步，捱到汽车站都过去二十多分钟了，司机一看见她就连连催促：“大小姐，我还要按时收工的，你朋友明明说只等五分钟！”
温耀宣话都说不上来，倒在座位上拉风箱般的喘。
车开出半个小时她坐起来，摇摇施沅的胳膊：“那些布呢？”
施沅没好气地朝行李架上翻个白眼。她真是受不了温耀宣，面料城是计划外的行程本来就不该去，又不是不知道时间多紧迫，要是误了车再损失几千块的货，她杀人不至于可是爆揍一顿是绝对干得出来。
温耀宣也知道理亏，讨好地笑了笑才去够头顶那些塑料袋，施沅一把抓住她：“喂！我好不容易塞进去的，你干嘛！”
但温耀宣还是不管不顾地抱下来，放在膝头慢慢展开，脸上的神情像在看一本心爱的连环画，而同时又无人打扰般沉醉。
她对着那块玉青色绣花丝棉发呆超过五分钟后施沅终于忍不住了：“有没有那么好看啊，收起来了，小心弄脏。”
温耀宣长长地、满足地叹出一口气：“我在想做成什么好呢，小衬衫？百褶裙？”她说着看向施沅，似乎是在询问意见。
施沅随口说：“你那次穿的小礼服不错啊，像吊带裙，可是吊带很宽，腰开到这里的。”她比在胸下位置。
温耀宣眼睛一亮：“你是说约瑟芬式？”她开始点头，突然到处摸便签本和笔，匆匆将头发往耳后一掠就画起来。
“这个学名叫约瑟芬吗？”施沅来了兴趣，不禁伏低身体看她画草稿。
温耀宣看向施沅，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笑：“约瑟芬可是一个被时尚载入史册的女人，她把腰线提高了五厘米，胸线下降了五厘米，完全露出锁骨和乳沟。在那个时代，女人是一种取悦男人的存在，是她提出男女平等，倡导女性为了自己打扮，约瑟芬这个设计算得上暴露了，却没有男人敢亵想她和她的身体，他们还管她的这种裙子叫帝政裙，想想吧，影响力相当于一个帝国那么巨大的裙子，果然，她嫁了个男人叫拿破仑。”
“我看是因为她男人，这裙子才出名的吧！”施沅笑着靠回椅背，温耀宣瞪她一眼，一副懒得跟无知者吐槽的傲然神情。
其实施沅嘴上不服，心里却是多少受了些震撼，这样一个在惊涛骇浪中生存下来的女人，还能绽放得如此优雅，潜心研究着美，不沧桑不邋遢，叫所有设计师跟在她后面拾她牙慧，崇拜她离经叛道，她比她发明的玫瑰还要迷人，玫瑰的美是柔弱的，她的美却无人能将之摧毁。
下车已是晚上八点四十，两人在正对着百货公司的麦当劳一侧铺上防水垫，麦当劳的灯光明亮却不刺眼，两人摆出来的货名副其实“沾光”不少。
施沅在隔壁街打包了两碗牛肉粉丝，一回来就乐了：“温耀宣，你以为你在布置橱窗？”只见方寸之地还铺得有高有低，项链、帽子、胸花摆成一个半身像的形状，施沅三两下扯起来：“摆夜市就要给人一种你货足选择多的感觉，越眼花缭乱越好懂不懂，你去去去，一边吃去，我来摆！”
温耀宣抢上来：“不要，我就要有自己的特色，一看就跟别人不一样，要不我俩一人一个摊，你搞你的。”
“别闹了，搞两个城管来了怎么跑啊。”
“那就对咯，你想，我这种摆法不比你那种收拾起来省事？”
“没有人买怎么办？”
“怎么会呢！”
“因为这是夜市不是对面商场！”
“你试试呗，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要是十分钟卖不出一件东西，你就得按我的方式摆！”
“先摆十分钟嘛。”
施沅再怎样强势，温耀宣只是软声细语地一再委蛇，但到底让她如了意。两人席地而坐，刺溜刺溜吸着粉丝喝着汤，温耀宣不时抬头看对面垂悬的巨幅喷绘海报：身穿墨绿连衣裙的红发女郎坐在喷泉池边，由一位英俊男子单膝跪地，诚惶诚恐却又倍加怜爱地为她穿上高跟鞋。
因为对着它太久，以至于施沅记住了那几个字母，CELINE。“很贵吧？”她随口问，她的消费档次是艾格，Honeys，Bear Two之类，还得是打过折的，更贵的牌子反正买不起，也就懒得留意了。
温耀宣听了眼神微动一动，轻轻笑着回答：“大把的人买得起。”
“我们肯定不在此列。”施沅看看碗里还有两口，干脆并成一口吞下去，不料呛到，忙着找纸。
咳完声音嘶哑的说了句：“温耀宣，十分钟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