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耀宣目光从红发女郎身上收回，梦境一般看了施沅两秒，突然反应过来，扑上去把她压在玻璃上：“再摆十分钟，再十分钟！”
“喂！”施沅怒而挣扎，“你言而无信！肆意妄为！我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搞行为艺术的！你放开我放开我——”
争执的当儿有个声音插进来：“围巾怎么卖，喂，有没有人做生意？”
施沅僵了僵，温耀宣也愕然回头看去。
这个珍贵的客人戴一顶缇帽，橙黄色皮衣和格子呢裤，少量八字胡悬在嘴角上方，他鞋尖指的是两条围巾，温耀宣把它们缠在一起，打了个温莎结。“围巾，多少钱？”他问。
施沅刚要开口，温耀宣捏了她一把：“两百八。”她笑得很柔和。
“哇，小姐，你这是地摊吧？”男人受惊地一缩。
“是，不过你可以转一圈，这围巾别家是没有的。”
男人笑了，八字胡很生动地一翘，温耀宣向来讨厌有胡子的男人，此时却突然觉得，原来留胡子也可以这么有味道，难怪古代美男子都热衷蓄须。
“我就是看中你家的东西别致啰，不过也太贵了，怎么都不值这个价吧？”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们是批来的，但我会把货物A和货物B放在一起出售，省了客人自己搭配的时间，这是附加价值，先生，你这双FENDI的鞋，光就材料而言未必能值一千英镑啊，你为什么买它呢？”
施沅听得咋舌，忍不住弯腰去看男人的脚。
男人笑意更深：“我可以去买两条差不多的，相信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一百，你的附加价值是很容易被淘汰的，如果你开价两百，我立刻买，因为这就是它准确的定位了。”
“两百可以！”施沅要去扯塑料袋，男人阻止了她，他付过钱，直接把围巾围在脖子上，慢慢冲温耀宣笑了笑：“有才华是好事，但不要过分高估自己的价值——学设计的吧？加油。”
“耀宣，两百！”施沅把两张红彤彤的票子放在两只眼睛上，笑得一口白牙尽数露了出来，“你真本事！”
温耀宣噗嗤一笑，佯怒踢她：“哪有你这样给我漏气的，他说两百就两百啊，他全身加起来十几万，还会在乎多给八十？”
“人家是有钱，可人家不傻，他也承认你可以贵一些，只要不离谱——你猜他是干什么的？”
“鬼才想知道。”说起这个温耀宣就来气，一屁股坐回窗牙子自言自语，“我高估自己？买就买不买就不买，轮到你评头论足吗！”
刚才那男人从地下通道出现在对面广场上，迎向百货公司门口一个两手都是购物袋的女子，她蹦蹦跳跳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袋子里的内容，他揽住她的腰，两人相携而去，消失在海报下方，温耀宣看得有些出神，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真是富家公子的话会买夜市的东西？
大概是个吃软饭的骗子吧。
天实在太冷，施沅看温耀宣冻得嘴唇都变色了，赶紧去买热饮回来，两个人，一杯奶茶两根吸管，头碰头地喝。
“这一杯还真不少，怎么都喝不完。”
“大杯嘛。”施沅说。“当然够喝了。”
温耀宣偷偷瞥她，那颗珍珠卡在她吸管中间，已经半天没有移动过。她只是含着吸管，装模作样陶醉地喝。
温耀宣别开目光，等开春了，做一件帝政裙送她吧，她在心里静静勾描，玉青色的绣花丝棉，绣花部分摆在裙摆，衬上墨绿的素缎衬裙，泡泡袖，腰上钉满了细碎的粉晶，越往下越稀疏，像一条银河，洒下了流星。
这条裙子一定要叫“许愿”。是她送施沅的愿望。
为了批回来的货好卖，温耀宣开始对它们做一些改动，简单的比如长改短，宽改窄，复杂的比如拼接、做旧、染色，施沅也来给她帮忙，下午改货，晚上出摊，能睡三四个小时就算不错。
第一次到温耀宣家里，施沅真是吃了一惊。那间显然应该是储藏室的狭长小屋子，居然就是她的房间。她父母住主卧毫无争议，那另一个大房间怎么说也应该是姐妹平分才对，何况温耀珍在外地读书，有什么理由空着间房让大女儿去住储藏室？
施沅的惊异一时没控制住，显在脸上，温耀宣笑了笑，催促她：“帮我把这个拆掉，你喝什么？”她拉开床头柜，里面有柚子茶，有蜂蜜，有咖啡。这些东西本该摆在厨房，施沅不用问也明白一二了：“我不渴，先做事吧。”
不足八平米的小房间，有一张折叠床，一台老式缝纫机，一台三线包缝机，两只木箱既当桌子又当衣柜，还堆满了她们从杭州批回来的货，真的就是个储藏室。
进行烧制、粘黏、染色等工序时，刺鼻的化学气味因为没有窗户可散，就这样充斥在房间每个角落。
她们从不在家开伙，即使温母再三挽留都坚持外出觅食，有次回来发现少了几双刚做好的手套，温耀宣平静地说：“温耀珍拿的。”自此她们分开吃饭，一个吃好了另一个再去。
开心的事是那批货在寒假里卖得飞快，基本每个到她们摊子前逗留超过一分钟的人都会买，施沅从温耀宣这里学会了如何变废为宝，温耀宣从施沅这里学会了如何说得客人欲望大炽。
她们躲城管的经验日趋丰富，配合度堪称无间，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捡掉落的东西。施沅和老爸一起研究出来一种拖车，木箱下面装了四个轮子，四面板可以放下来做支架，就像个小桌，免得客人蹲下来选，一听到“城管来了”就飞快地将四块板一竖，东西装在里面，不论怎么飞奔，妥妥的。
四只编织袋不停瘦下去，最后只剩半袋，而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只是，两个人的好运气似乎突然用尽，刚摆好摊子时风呼号着转急，不多时便下起雪来，不过几分钟时间，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收了吧，都没人了。”
温耀宣也清楚，但仍不死心地说：“再等等，你有事你先走，我反正回去了也无聊。”
“那就再等等。”施沅和她贴得更紧，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如出来住吧。”
“你说什么？”
施沅迟疑一下：“你和家里是不是处得不好？出来住吧。”
温耀宣垂下眼帘，一片雪花飘到她睫毛上挂住，慢慢融成了水珠。
“我不！房租少说每个月也要几百，不如存起来买房子。”她振奋地吸了口干冷的空气，“我还差一万就可以付首期，我一定要在毕业前存够。”
“你？买房子？你居然买得起房子？”施沅惊愕瞪她，见温耀宣羞涩又得意地点头，她顿时有种狗眼不识泰山的感觉，这阵子她拼死拼活还没存够五位数，人家温耀宣都打算买房子了。施沅泄气皮球一样瘫在墙根，“看来我的人生很失败啊。”
温耀宣也有同感，现在的施沅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超过三百块，头发一年多没理，哪里还有半点英伦贵女的影子，自己为了房子和将来吃苦，施沅却是为了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搞成这副德性，真没有比自作自受更适合形容她的词了。
施沅斜睨她：“你在鄙视我对不对？”
温耀宣翻个白眼：“知道还问。”
“要不要这么直接啊！”施沅一巴掌轻轻甩她屁股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屋檐，忽然长叹一口气，“昨天何洛阳跟我求婚。”
温耀宣惊得失手打翻零钱盒，钢镚散了一地，两人忙不迭地捡，“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怎么可能！我说考虑一下。”
温耀宣想把施沅的头摁在雪地里，让她清醒清醒：“还考虑，考虑个屁！你应该趁机摊牌！分手快乐，再也别受他折磨！”
“怎么能说是折磨呢，他又没打我没骂我。这么说吧，要是温耀宣你父母得了绝症，我是说如果，我一定不会和你绝交，我会竭尽所能的帮你，同理可证何洛阳。”
“你脑子进水了？我和何洛阳性质能一样么！”
温耀宣被气得牙根疼，脱口而出：“你怎么跟我妈一样，铁了心的倒贴我爸这种男人，怎么说都说不听，结果呢，另外的女人登堂入室，女儿被欺负得住了十几年储藏室，难道你们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施沅呆了呆，若有所思：“哦，原来那个是你后妈，难怪呢。”她又问：“那你妈有没有后悔过这样对你爸啊？”
温耀宣哑口无言。
施沅抽出张纸巾递过去，她不接，她便把纸巾折一折，帮她擦掉眼里的水汽，在这个天，眼泪都会结冰的。
“收吧，你要是不想回家，我们去24小时麦当劳坐着。”
她们慢慢收着货，一双麂皮绒靴子停在小摊边缘。
“不是吧，这个天还出来摆摊啊你们两个。”
来人裹着松绿色大围巾，帽子口罩和墨镜挡得一张脸严严实实，但一听声音，温耀宣就认出了他。
他打量着小摊，笑起来：“不错嘛。”边说边捡起一个改过的卡包仔细查看，“真不错。”
温耀宣看他拎着麦当劳外卖袋，鼓起勇气问：“买一个吧？今天没生意，便宜点给你。”
“哟，你也会自降身价？不像你呀！”男人的声音从口罩下面发出，瓮瓮的很不真实，明明该是刺耳的一句话，听在温耀宣耳朵里却有几分关怀的味道。
他随便翻了几下就说：“外面太冷了，没心思看，搬去我家我慢慢挑。”
温耀宣心里咯噔一下，又听男人笑着说：“放心，我不是怪蜀黍，怕的话就算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