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用不着。”她笑着摆手，在老太太恍然大悟的迭声称赞中加快步子逃走，连电梯都下意识的不搭，冲进紧急出口。
其实时间还早，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轮班，可她不想留下，不想对着何洛阳。他不是故意给她难堪，她明白的，也知道他很快就会赶来跟她说，对不起，沅沅，真的对不起。
只是，她不想看到他歉疚的样子，他说一万个对不起和不说的结果一样于事无补，她并不怪他，自然也就谈不上原谅。
外面骄阳似火，施沅往上爬了两层楼，坐在台阶上给温耀宣打电话。
“喂，你在干嘛？”她懒洋洋问，暑假两人各自回家，但离得并不远，也就三站路，夜里会一起约出来吃烧烤。温耀宣和她一样忙，忙着搞摄影工作室，给人拍写真赚钱，她知道温耀宣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温耀宣却不知道她的。
“哎，别提了，油漆味儿太大，房东不让用，只好拿丙烯画，没事我挂了，手上都是颜料。”
“那你去洗洗手，我五分钟后打给你。”
温耀宣一顿：“怎么了？”施沅这架势像是要跟她长谈，她扯几张餐巾纸包住电话，“说。”
“说来话长，你还记得我要跟何洛阳分手的事吧？”
“他不肯？他故意刁难你？沅，如果他开的条件太不近人情的话咱干脆不理他了，钱也不要还了，你又不是真的欠他——不过那欠条是不是在他手上？是的话可真麻烦了点。”
施沅换了只手托腮，哀叹：“他要是刁难我就好了，我就能狠下心肠跟他一刀两断了，宣啊，情况比你想的复杂得多啊！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身在何处？我在医院肿瘤科，老天这回是铁了心要玩我啊！”
温耀宣一听肿瘤医院，脑袋短路了几秒钟，又听施沅说老天要玩她，脑袋顿时空白，失声大叫：“不会吧？不是吧？你不要告诉我我猜中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猜对一半啦，的确有人得癌症，不过不是他，是他的妈妈。”
温耀宣说：“等一下，我猜他妈妈生癌的事情，是在你跟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告诉你的，是不是？然后你心软了，又跟他在一起了，没错吧？”
施沅无语，每次她要温耀宣猜，温耀宣几乎百发百中。
从她的沉默中得到肯定答案的温耀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管施沅看不见：“是真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就是要听你骂我，你骂吧，你骂了我会舒服很多，我需要发泄，现在立刻马上！”
“你自己犯贱！”温耀宣还真是不留情面，噎得施沅一窒。“我最鄙视你这种搞不清楚状况外加自以为是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这样委曲求全成全他们家人，舒不舒服？有没有成就感？你是为自己活的还是为何洛阳活？小姐我提醒你一下，你要是爱他也就罢了，你不爱啊！你说你到底图个什么？你爸妈把你生下来养这么大，你对他们尽的孝恐怕都比不上对何洛阳的父母吧！”
施沅怒了：“死女人，你倒是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啊！我在这个时候拍拍屁股走人我成什么了？哦，被人家追求，收人家礼物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五位数的笔记本用得那叫一个开心，一知道人家父母重病卧床立刻翻脸，这种女人你就看得起了？喂？喂！”
那头温耀宣干脆地挂了电话。
“岂有此理！不安慰我就罢了，也不至于说我犯贱吧！你以为我不想过无拘无束的日子？我要能过呢！”施沅怒气冲冲朝手机一通吼，然后原地发呆，不知呆了多久，苦笑一声怏怏起身，这才发现她背后高几阶的地方站着个人，笑盈盈地看着她。
如果是个陌生人，她可能只会尴尬地笑笑，然后脚底抹油溜就是了，偏偏他们认识，虽然不熟。看到池钧脸上高深莫测的笑意，施沅脑浆都要变成凝固的果冻了。
池钧迈开步子一级一级台阶的走下来，施沅不自然地扯着挎包带：“嘿，你怎么会在这。”
他朝楼上抬了抬下巴：“我在这上班啊，十分钟前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呢，现在不用问了，我知道了。”
他这一说施沅更无地自容：“你、都听见了。”
池钧忍俊不禁：“看你躲在安全通道打电话，想必一时之间无处可去，上我那坐坐吧。”
他说着转过身，手背在背后，食指勾着一大串儿钥匙，随他走动发出脆脆的碰击声。
施沅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这是间很老的医院，民国时候建的，都不知道翻新了几次，又旧了。墙被两种颜色对半分割，底下是水泥色，半人高往上的部分是白色，有球印，有鞋印，有各种笔写的各种人到此一游，施沅强迫症似的去把每一句读完，一边读一边分心思考，对了，池钧是在那个牛皮信封上印的什么司法鉴定所上班，但这里不是医院吗？
往上一层楼后顿时清静许多，都有点不似医院而是身在写字楼里的感觉了，一道落地式玻璃自动门映入眼帘，玻璃门上贴着用红纸剪出的“菁英司法鉴定所”七个字，旁边白墙也挂了香槟色的不锈钢名牌。
施沅有些好奇：“我不是很懂，司法鉴定所不是在司法局里？”
“鉴定所隶属司法部没错，但是鉴定要用到的很多仪器诸如DNA分析机这些都在医院才有，我们和医院共用，所以办公室设在这里比较方便。”
池钧半侧过身给她解释，领着她穿过自动门，用钥匙打开自己那间办公室。
十四五个平方的面积，桌椅茶几都是墨绿，窗帘却是沁爽的天青，窗台上一条巴掌高的白色小栅栏，里面蔷薇零星开放，结合现在的月份当然不可能是真花，不过仿真度令人叹为观止。
“你这布置得还挺田园风！”施沅从病房来到鉴定所已经像走进另一个世界，进了池钧办公室简直像到了另一个空间。
“坐。等等，先过来看看要喝什么，我们这儿虽然有冰箱，不过刚放过器官，可不敢冰东西，再说女孩子少喝点冰的比较好，夏天也别贪凉，你说是吧。”
施沅莞尔地挪过去和池钧并排蹲地，书柜上半部分是玻璃门，塞满宗卷档案，下半部分是木门，被他拿来放饮料干粮。
饮料除了常见的冰红茶雪碧之类，还有很多只在大型仓储超市才能找到的偏门种类，施沅拿了听念慈庵凉茶坐回沙发：“上次论文的事真要多谢你，想请你和冬蕾吃顿便饭，可又怕打扰了，今天这么有缘，要不就赏我个面子？”
“便饭？是你亲自下厨？”池钧扯下一截消毒湿巾，把凉茶罐口的积灰好好擦了下。
“我哪够看，拿得出手的也就西红柿鸡蛋，不过我妈的川菜是很棒的，你们能吃辣吗？”
“这么巧？我最喜欢西红柿，又好看又好吃。”池钧笑眯眯地，“我还喜欢胡萝卜，要是有西红柿炒胡萝卜就好了。”
“……先生，您的口味也够奇葩的。”施沅想到了网王里的不二周助。
“是吧？我喜欢吃的菜外面饭店一般不做，其实很简单的嘛又没什么难度，可他们就是不做。”
施沅笑：“不怪人家，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西红柿炒胡萝卜。”不是不会，是根本想不出这么猎奇的组合。她看看时间差不多，赶紧一口把凉茶饮尽，手背抹了把嘴说，“要不这样，去哪吃你先想着，记得叫上冬蕾。我再不走可要迟到了。”
池钧扫一眼手表：“我去区法院拿案子，送你吧。”
“不麻烦吗？”
“能有多麻烦？”池钧笑了，施沅也就笑着不再客套。
池钧一直把她送到店门口，施沅跟他挥手道别，看着他慢慢、慢慢随人潮挪动到空旷处再一溜烟地开跑，其间始终没有按一声喇叭，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安定的柔软。
回身她发现何洛阳站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手里拎着印有麦可奶茶字样的塑料袋，冰块融化，水滴在他鞋边洇出小小的一滩。
“你怎么不在医院守着。”施沅送别池钧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于是她就着那点笑意的余烬问何洛阳——看起来就像是对他微笑。
何洛阳问：“那是谁？”
“池钧？一个朋友呗。”施沅套上店员的行头，和交接班的女孩对了一遍数。
等店里就剩她和何洛阳两个人，何洛阳把插好吸管的奶茶递过来：“沅沅，对不起。”施沅抬眼睨他，笑了笑：“平白无故的干嘛跟我道歉。”
“我在医院里语气重了点，我那是怕，毕竟我妈身体现在实在太虚弱。”
施沅打断他：“你完全没做错，是我疏忽了才对，阿姨没事吧？”
“没有，他们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大惊小怪，还说像你这样的女朋友现在哪里去找，你不知道吧，同病房的至今还有人以为你是他们亲生的呢。”
施沅淡淡笑着接过奶茶，喝了两口搁在一边凳子上。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去买。”他殷勤的话语出口同时，门上挂的风铃响了，施沅便用一句“欢迎光临，随便看看。”盖过了他的声音。
那两个女孩只是进来绕了一圈便推门离去，施沅翻开包里那本硬面抄，拳头支着下巴一笔一划地写小说，表情漫不经心，不时下意识地抿唇、眨眼，拨一拨掉下来的刘海。何洛阳发现她写字的样子竟也是这么好看，而且耐看，他抻着脖子去看她写在纸上的内容，影子挡住了光源，施沅抬起眼，什么也不说，定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