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施沅就醒了,拥着毛巾被呆呆靠在床头,外面好像沙沙的有落雨声。
她懒得去看,两天前池钧问她想不想去旅游散心,说所里报了九寨沟的团,钱交了,有个同事却临时被派去西安,“蕾蕾也去,你们做个伴,好不好?”
她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喝了酒当然是糊里糊涂的,只记得躺在床上,缩作一团,而池钧坐在床沿轻轻摸她的头,让她舒服得无法拒绝,唯恐说个不字他的手就会长了翅膀飞走;他那时说的话就像此刻的落雨声,沙沙的附在耳畔。
第二天开机,看到他发来的短信,嘱咐她记得收拾行李,她这才惊觉,原来是真的。
今天是出发的日子,施沅失眠到两点,四点半又醒了,她不禁疑神疑鬼,觉得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集合地点在鉴定所楼下,施沅早早到了却只是拣个角落站着,看人数逐渐增加,都是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戴着一样的帽子,一个女孩看到施沅脚边的行李,跑过来:“你到了?怎么不过去呀?”
施沅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名字,怏怏笑着:“我等池、蕾蕾。”
肖蓓挽着她的手往人群中拖,一辆车从另一个方向减速缓缓停在人群外围,车门一开大家都在喊,“所长。”、“所长,早!”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边下车边嚷嚷:“不要在厕所门口喊,要晓得避忌,叫首长!”
年轻人们哄笑着改口叫:“首长好!吴老师辛苦了!”
老头又说:“昨天在所里就讲过了,出去玩的时候要叫我吴彦祖,不然我不答应他。”
众人狂笑,连施沅也憋不住,对这老顽童印象奇佳。肖蓓挽着她说:“这是我们所里资历最老的老师,也是冬蕾的爸爸。”
池律之忍笑问:“人都到齐了没?”
池钧看到施沅,挥手打个招呼,转头问吴冬蕾:“还记得交给你的任务吗?”
吴冬蕾翻着白眼:“记得,就算不管我爸也要全程陪好小沅嘛,你真啰嗦。”
“我可没叫你别管吴伯伯!”
30个旅友,除了自称吴彦祖的老顽童外全是清一色年轻人,车刚开就玩起了杀人游戏,试想一车人杀起来多爽,老顽童玩得孜孜不倦,从医院一直杀到机场,池钧原指望这个元老能镇住场面,现在看来所有人加一起也抵不过他一个能闹。
施沅视线不住往池钧那一边飘。从上车到登机,他并没有太多精力顾及她,一直都在和导游沟通,维持秩序,安排行程。认识以来施沅总是私下跟他接触,很少见到他在工作团队中的一面,原来他是个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人,他照顾大家,目之所及,事无巨细。他收身份证换登机牌时的仔细,嘱人排队托运行李时的有条不紊,施沅以为自己这一趟旅行会很孤单,因为池钧不属于她,而属于来的每一个人,可现在她不这么觉得,没想到混在人群中,不起眼地注视着他,又是另一种幸福呢。
飞机在成都降落,下午统一去过武侯祠后,旅行团便散开随意行动,有去宽窄巷子的,有去锦里的,个个跑来高喊一声:“池钧我们走了!”很有小学生向老师汇报的感觉,池钧迭声说着“注意安全!”朝施沅走来,在她身边刚站定就掀起鸭舌帽的帽檐狠狠擦了一把汗:“嘿,累死我了。”
“吴彦祖”举着冰糖葫芦,拐着女儿跟过来,施沅贴着池钧的背小声问:“他真叫吴彦祖?”
“哈哈,他叫吴兆善,很好玩的,你不用怕,就叫他吴彦祖没关系。”
说话间吴兆善和吴冬蕾来到近前,池钧看看自己周围这三个,咳嗽两声:“我感觉到肩上的重担了,要是再来个小孩,那真是老弱妇孺都齐了。”
吴兆善毫不犹豫一指萝莉脸的女儿:“她不就是么?”
池钧还没来得及介绍,吴兆善又指着施沅,有点疑惑地开口:“咦,我记得杨芝不是长这样的呀。”
池钧笑着把手放在施沅双肩上:“这是小沅,我和蕾蕾的朋友。”
施沅赶紧叫了声:“吴伯伯。”
“叫他吴彦祖。”吴冬蕾不失时机地打趣,吴兆善反应过来,忙说:“对对,不然我不答应!”
施沅哪有这么放得开,池钧把他们挨个推进锦里入口,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四人不时走散,总要相互等对方,施沅亦步亦趋跟着池钧,大部分时候是他们等吴家父女两个。
走到石刻长廊,池塘里的黑天鹅让施沅着实惊喜了一下,她在石桥上蹲下来,突然听见旁边相机快门声响起,看过去,池钧说:“我拍天鹅。”
她笑着说:“原来你女朋友叫杨芝,我今天才知道。”
池钧也笑了笑:“怎么,我没说过?”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施沅忽然起了好奇心,“有没有她的照片?”
“那要回去翻翻了。”
“没随身带的吗?钱包?手机?”
答案全都是否定的,施沅扁了扁嘴,心里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她嘟囔说:“她真是你女朋友吗?池钧你跟别的男人也太不一样了吧!”
他们在走廊坐下来,身后是一串一串亮着的红灯笼,她听见池钧满不在乎地叹着气:“她高中毕业就出国了啊,那时还没数码相机呢。”
“可你们这么多年总会见面的啊,见面也不合影什么的吗?”
她尽量用随意的口吻,却仍然听出了试探和期待的意思,这让她有点吃惊,更觉得害怕,她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是在试探和期待什么?
池钧手一撑,坐得靠她更近,施沅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池钧嘴刚张开,忽听“吴彦祖”高喊:“池钧池钧!那边有DQ!我要抹茶红豆味!”
池钧笑着问她:“你要什么味?”施沅松口气,却也恨恨捶一记柱子:“有没有麻辣味的?”显然他本来要说的不是这句,奈何啊奈何!
成都当真是个无辣不欢的城市,连德克士的薯条都是蘸辣椒粉吃,但麻辣冰淇淋却不好找,池钧举着杯暴风雪去卖臭豆腐的窗口,求师傅浇一勺辣酱在冰淇淋上,师傅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等在长廊里的施沅看到这么一杯杰作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然后笑得弯下腰去,池钧锲而不舍地举着冰淇淋,一脸无辜:“我被人鄙视了一路呢,你说什么也要尝一口再丢。”
施沅腮帮子酸痛到不行,勉为其难吃了一口,眼睛慢慢放亮:“池钧,味道不错!”
“真的假的?”池钧不假思索接过勺子,一试就知道上当了,看着施沅幸灾乐祸的脸,他露出容光焕发的表情:“绝搭!小沅你是天才。”
施沅觉得很挫败,她想起了他那媲美不二周助的口味。其实也不是难吃,就是奇怪,不甜又不辣的,难以言喻,她琢磨着又吃一口,细细品味,这次品出了冰火两重天的意境。
池钧看她还真吃上了,一口接一口,忍不住过来夺:“我逗你的呢,傻丫头。”
施沅却挣开:“不是,真的很特别!”她认认真真看着池钧说:“不是好吃,也不是难吃,就是特别,我说不上来,到底是特别在哪里。”
池钧便笑了,抬手摘了帽子,施沅还在想他干嘛要除帽,下一秒,他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有那么一瞬间施沅觉得池钧准是疯了,中暑了,给太阳烤坏脑子了,可是他的嘴唇分明是凉凉的,像刚刚爬上天空的月亮一样。而自己,没准比他还要疯,这是锦里,身边人来人往,说不定就有他鉴定所里的同事,就算她背后是柱子躲不开,她可以推,可以站起来跑,池钧的动作那么慢,又那么轻,要是想躲哪有躲不开的道理。还有,鸡皮疙瘩呢,你们去哪了,怎么不像何洛阳那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你们也认定池钧了么?
她身体静止不动,内心拼命挣扎,就在这时感觉到杯壁上的冰水汇成细流沿着手腕滑到手肘,滴在大腿上,施沅一个激灵,顿时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她内心欢欣无比,声嘶狂叫,果然!果然!我不是喜欢他!只是反应迟钝!
池钧松开一阵哆嗦的施沅,饶有兴致看她的反应,她满脸惊恐,眼睛瞪到大得不能再大。池钧觉得很好玩,要是此刻放一枪喊一声“跑!”她大概会不假思索跳起来就狂奔而去吧……池钧伸出舌尖碰了碰上唇,若有所思,辣椒酱和冰淇淋混在一起的味道,他觉得就是很……软。
施沅忽然低下头,整张脸都在烧。她不敢看池钧,刚才他那动作竟颇有几分性感味道。她在暗处学他舔自己的嘴唇,只觉得麻,好麻好麻,嘴里简直有万千根细针在扎,她眼泪和汗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池钧买矿泉水给她,在昏暗的篱笆下等她漱完口,他拧上盖子,郑重其事说:“施沅,做我女朋友,好吗?”
施沅愣了一下,轻轻说:“那杨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