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温耀宣收起卷尺，突然笑了，“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两个的妈抱错了女儿？你在哪个医院出生的？”
“还当真了，我们生日差了几个月好吗——你那个男同学没死吧？”
“哪那么容易死，住了一个月的院罢了。”
“不用说你肯定没去看人家。”
“我去看他干嘛？让他误会？”
“你个冷血的女人，我怀疑你根本不爱男人。”
“得了吧！”
两人笑骂着在各自的教室楼下分道，温耀宣领了一个人台，把绿色的半成品裙子套上去，穿了线往上钉水晶。
进来的人都忍不住往她这个角落看，甚至有外班的女生上前打听价格。
“这个不是卖的。”
“是给哪个剧组的吧？”
温耀宣所在专业全称是戏剧影视服装设计，她顺杆爬地答应着：“……嗯。”
其实这是做给施沅的帝政裙，名字叫愿望的那条。五月了，做好就随时可以穿。然而钉上水晶后整体效果比图纸上华丽出许多，温耀宣开始担心施沅有没有机会穿出去，这简直就是礼服啊，出席颁奖晚会的那种。
不过真的美丽，她买的水晶碎粒要七十多块钱一小包，是质量最好那种，东海寄来的，没有太多人工的痕迹，每一颗小水晶里都封印着一道光芒，付款时难免有些心疼，但怎么办呢，她是个完美主义者，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极致。
手工钉珠花了她一整天，没吃午饭，终于在日头偏西的时候完成，温耀宣还了人台，赶在辅料市场关门前买好拉链，想着回去上一下就能交给施沅了。
开门时她听见温耀珍的声音，又没到暑假，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家？
不过温耀宣向来懒得跟家里的任何人打招呼，她径自回屋上拉链，上好了就去巷口吃馄饨。
再次回到房里时，缝纫机上的裙子不见了踪影。
温耀宣呆住，家里人全走光了，温耀珍的梳妆台项链耳环放得到处都是，地上也丢着几双鞋，她拿出手机打给父亲，然后直奔金斯利喜来登酒店。
电梯里温耀珍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妈，一会儿我先去下洗手间。”
“见一下，打个招呼再去呗。”温父说。
温耀珍没来及开口，温母插话说：“哎呀，你不懂！珍珍去吧。”
温父莫名其妙：“就急成这个样子吗！”
2号桌边坐着个男人，正在玩手机，穿得倒不算很正式，但手表显然价值不菲。温母打量着那人，不觉已走到近前，温父喊：“淇奥啊，久等了吧，这是我爱人。”
男人转过脸来，微微起身致意，笑着：“伯母。”
温母笑：“真是一表人材，你是……混血儿吗？”
男人点一点头：“是，不过没几个人能看出来，伯父还是雨前吧？伯母喝什么？”
温母摆摆手：“我等闺女来了一起点。”
“哦，令嫒也来了？”江淇奥笑着放下召唤服务生的胳膊，温母不由看温父一眼，那意思是你没说清楚么？温父“啊”了一声开始打岔：“淇奥鉴宝可厉害了，我差点上当，真亏他叫我别出手。”
温母微愠：“你不懂就不要玩，买一堆赝品，那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江淇奥随意地笑了笑。
“爸，妈。”温耀珍甩着手上水珠走近，江淇奥意思意思回了下头，看一眼正想转回来，忽地又看过去，并从座位上站起身。
温母见状轻轻碰了下温父的胳膊。
“这位是江先生吧？”温耀珍伸出手，看了看又缩回，“不好意思啦洗完手发现烘干机坏了。”
江淇奥从裤兜掏出包面纸，抽了张递给她：“很漂亮。”他说。目光在她全身上上下下扫一遍。
温耀珍道了声谢谢入座。
“想喝什么？”
“嗯……奶茶！”
“我也来一杯。”温母说。
江淇奥回头打算叫服务生，手举了一半顿住，他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绕过柜台，满脸杀气地朝他们这桌走来。
我在哪儿见过她？他皱着眉回忆。那股杀气该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吧……
温耀宣手里攥着一条绿色布裙，是从温耀珍衣橱里拽出来的，她在距离桌子尚有三四步时扬手一抛，把裙子扔到温耀珍头上，厉声说：“换下来！”
温耀珍惊了一跳，看看膝头又看看温母，呐呐道：“你干嘛呀。”
“我准你动我的东西了吗？不问自取是为贼也！现在就给我去换，不然我报警，你试试我敢不敢！”
温耀珍含着眼泪推开椅子走去洗手间，气氛尴尬到了一个境界，服务生都不敢靠近，远远地交换眼神。
江淇奥强忍着开口：“伯父伯母，这位是？”他已经认出了温耀宣。
温耀宣这时才有功夫去看他，一看就是一愣，他？他也会相亲？想到这又是一愣。
温父气得脸色铁青地瘫在椅子里：“我大女儿，姐妹俩从小就这样，让你见笑了。”
“哪里。女孩子嘛，喜欢的衣服肯定是看得很紧的，正常正常。”
“做姐姐的一点都不知道让着妹妹，一条裙子而已，还追到外边来要，像话吗！”温父瞪着温耀宣，不过温耀宣全不在意，走到邻桌坐下，还翘起二郎腿。
温母按着温父，转向温耀宣：“耀宣，对不起了，当时你不是不在家么，不然怎么也会跟你说一声的。”
“不用麻烦，说了我也不会借。”
温耀珍蹬着高跟鞋回来，铿铿站定：“还你。”
温耀宣接过一翻，裙身那一道水晶腰带所剩已无几颗，她勃然大怒：“珠子呢？”
“脱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一扯就这样了。”温耀珍往后退一步，申辩，“我真不是故意的！”
温耀宣冲进洗手间，一格一格看过来，倒数第二间的地上找到两颗，但马桶里有一大把，晶莹剔透，好像那些被封印的光都跑出来了。
她推门出去，一个服务生正端着托盘把饮料往桌上放，她抓起奶茶泼向温耀珍：“贱人！”
温父腾地站起来，隔着温母和半张桌子，打了温耀宣一个耳光：“你要气死我呀！”
温耀宣晃了晃，就在全场鸦雀无声的寂静中，抓起另一杯奶茶泼向温母，然后扬长而去。
高潮迭起，江淇奥看得叹为观止。
放学后施沅去了一趟图书馆，到家已近七点，门口放着不少礼盒，她换着鞋喊：“爸，妈，是谁来了？”
走到客厅看见何父跟何洛阳，她一下子愣住。
何父热情地过来：“小沅，家里亲戚送了些糖果蛋糕，我吃不了，就给你拿来了。”
施沅尴尬着笑得比哭还难看：“您太客气了，其实我也不怎么吃……”
“看你爸爸妈妈把你教得多好，我就差多了，我家这个小子连最起码的道理都不懂，还不滚过来道歉！”
何洛阳垂着头上前两步，又被踢了一脚，开口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何父呵斥着问。
“看了你的日记。”
“还有呢？”
“聊天记录。”
施沅摇摇头，她并不需要这个，看了就看了，反正也没什么。
“小沅，饶了他这次吧，他以后再也不会了。”
女儿迟迟不应，施炎兴有点看不下去，同样都是做爹的，当下忍不住拿蒲扇拍着腿帮腔：“就是，年轻人动不动就说分手、没感觉，他们知道什么是感觉呀，安生点，听见没。”
查雨宁拿罐饮料往何洛阳手里塞：“喝东西喝东西，何师傅，再给你加点水？”
施沅轻轻说：“叔叔，爸，妈，洛阳，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罢了。”
厅中寂静几秒，何洛阳看着施沅，冷不防背上又挨何父一拳，他气急败坏几乎要跳起来：“不是我的问题！”
“确实不关他的事！”施沅吃了一惊要去拉阻，施炎兴已经喊着“有话好好说”把那两父子分开，查雨宁叹了口气：“不是洛阳的问题，那就是你的啰？”
“是我……”施沅想起温耀宣的提点，为免引来误会急忙改口，“也不是我的问题！”
但还是晚了，施炎兴瞪起眼：“难道是第三个人的问题吗？”
施沅想抓狂：“没有其他人！我们之间就是以前有点感觉，现在没有了，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为什么说一百遍还是没人信？”
但她亦在拷问自己，为什么就是没人信？为什么别人分个手那么云淡风轻，她的偏像割韭菜般一茬又一茬？
满腹委屈冲出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于是去了温耀宣的摄影工作室。墙上拆字又被重刷了一遍，临马路的道牙子上堆着些破旧家具，施沅皱着眉走进弄堂，才几天功夫，几十户人家搬走一半，看来真是要拆了。她掏出钥匙，却见尽头那间糊着报纸的小屋门缝漏了些昏黄的灯光出来。
施沅无措地推开虚掩的门，温耀宣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半晌说了句：“是要拆了，房东刚把钱退我，让我月底搬走。”
施沅捡了块干净的地坐下，两人一起看屋里的灯、椅、三合板架子，施沅突然说：“要不，索性租个大点的，我们都搬出来吧。”
温耀宣苦笑着摇摇头：“那么大的房租都在一千以上，我存不下钱了。”
施沅看她好像手里攥着一团布，欠着屁股拽过来，温耀宣斜一眼，懒懒说：“本来是做给你的，让温耀珍毁了。”
施沅刚脱口赞了一句“好漂亮”就听见温耀宣说送她，“哪里毁了？没有坏呀！”她爬起来对着墙上挂的一小块镜子左右比划，两眼放光，“这真是给我的？温耀宣，不许反悔！”
“腰上。”
“不就是珠子掉了吗，再缝就是了，你的车工真好，这线走得又直又密！”施沅脱下牛仔裤换上帝政裙，腰线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针眼确实美中不足，丝棉太薄太轻，被拉扯后不少针眼变得有芝麻粒那么大，要恢复原样除非神之一手。
“改成半截裙应该还能穿。”
“别呀，别改！”施沅摸着每个细节，玉青色烂花丝棉，布料本身自带那种雨后新叶的喑哑光泽，整件衣服没有拷边，所有缝合处都用0.5厘米的本色布包边，扣子也细致地包了两层，底布是裙身布，外面罩一层白蕾丝；白色蕾丝做成一个假的娃娃领，末端连在泡泡袖上，可以取下来；裙衬用质地略硬一些的仿素缎，非常蓬，却又在裙摆做了点收口处理，形似一朵小小的吊钟花；裙摆用贴布绣的手法缝了几块剪得散碎随意的蕾丝，像云朵，其中一朵上面还挂着颗摇摇欲坠的粉水晶。
如果腰上那条银河没有消失，这一身璀璨可想而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件纯手工的洋装能精致到这个地步，一针一线犹如遣词造句，美妙的同时也不可复制。
温耀宣抚着裙摆说：“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
施沅蹲下张开手臂：“不伤心了，来抱抱。”温耀宣嫌她肉麻，但还是依言让她抱了抱。只听施沅又说：“还是搬出来吧，房租我先付一年，等你攒够钱买房子，让我白住一年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