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个气定神闲的样子施沅就想扇他耳光，可他的话自己却无从辩驳，施沅更想扇自己耳光。
温耀宣说得对，她确实是自食恶果，她不觉得自己蠢，不等于她真的不蠢。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酝酿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没有感觉不能勉强的，你就接受了吧，大家退一步还可以做朋友，你再这样岂不是招人讨厌么？”
“没有感觉可以培养，女人是要追的，幸福是要争取的，至于讨厌，呵呵，能被你讨厌也不错啊。”
施沅不得不对这个何洛阳另眼相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百毒不侵？她已经词穷了，已经弹尽粮绝了，他还神采奕奕，愈战愈勇。
她忽然不再愤怒，迅速取代怒意的是莫名其妙的悲凉感觉，像烧得滚烫的生铁投入水中，剧烈沸腾后，是又冷又硬的死静。莫非真是一开始的选择错了？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么？
施沅站起来：“我回家了。”
何洛阳说声“OK”也起身。
他跟她回家，施沅没让他进门，他也不走，把钥匙给她后就在楼下的健身器材上坐着，一直望着她房间的窗口，施沅试着去看了几次，每次都和他目光相交，也就不敢再靠近。
五点查雨宁下班回来，伴着开门声的还有她的说话：“进来坐啊，真是的，这丫头太不像话了，施沅，你还没去买菜！今天不是该你做饭吗？”
施沅竖着耳朵听到这儿，恨恨捶了下桌子，扬声：“今天吃面条！”
“那你还不滚过来弄！多下点，洛阳坐，我去买只鸡。”
“伯母别忙了，面条放点酱油就行。”
查雨宁蹬蹬蹬地下楼，施沅没好气瞪着何洛阳，他笑着问：“要帮忙吗？”见她没反应，便把她按在椅子上，“我来下，面在哪呀？”
“你走开！”施沅从墙上取下平底锅，顺手就给了他一拍。
“炸荷包蛋是吗？我来，这个有油小心溅你手上。”何洛阳不由分说把她推出厨房，施沅抗拒着喊：“你不知道东西放哪！”
“我自己找，你去上网。”
她无奈回房，迪奥躲在床底下哄不出来，她边开QQ边唤它的名字，上线才十秒钟，池钧发讯问她：“拿到钥匙回家了？”
施沅拖过椅子噼里啪啦的打字回他：“是啊，他和钥匙一起都在我家咯！”
“好好谈，别急躁。”
“你放心，在他的脸皮面前，我是个战斗力只有5的渣渣。他，再加上我妈，我连全身而退都别指望。”
“你妈妈怎么了？”
“是她叫何洛阳进屋里坐的呀，还留他吃饭，我哪有反对的余地啊。”
“可怜的。”池钧发了旺旺上那个摸头的表情过来。
施沅微愣，她想起池钧在膝头轻轻敲击的手指，指尖的抬起落下，引动手背筋络浮现和消失，像钢琴的琴键和琴身下包在绒毡里的小木槌，有一种温柔的、动听的力量。
施沅对着这个GIF出了神，看得久了，似乎真能感觉到他在轻拍拍她的头。
光是想象，都让她没来由地安心。
食不知味吃完饭，她把何洛阳叫进房里，关上门，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能天天这样粘着我么？”
他手指从书橱那一排书籍上划过去，忽然说：“我知道你那天为什么说要分手。”
施沅怔了一下：“你知道？”
他说：“我妈病着那一年里我太疏忽你的感受了。你是我的女朋友，是需要我去关爱呵护的，我却让你捱苦受累，虽然你没有怨言，但不可否认，我们的感情肯定是苦多甜少，我想了几天，竟然都想不出什么开心的事，这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了。”
他朝坐在椅子上的施沅单膝跪下去，骇得施沅站起来，却被他按住：“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不说往东还是往西的时候，我会猜出你想往哪里，总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所有的心愿我都会让它实现——我还怕你不够贪心呢。”
施沅起先没有表情，半天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真的？你真能猜出来我在想什么？”她平静地说，“我想跟你分手，目前这就是我最强烈的愿望。”
何洛阳愣了愣，依然握着施沅的手：“为什么？”
“你先起来再说。”
他想了一下，松开她起身。
施沅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抬着头，定定看着他：“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烦人的陌生人，召之即来，挥之不去，你生日那天背我在雨里走了很久，让我有了浅浅的感动，但也只是浅浅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你过一辈子，要和你生活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一切，你对我很好，但我并不贪图这种好……”她忽然想起了池钧，强自把他的残像从脑海中镇压下去，回到眼前正题，“你说我们苦多甜少，没错，但这不是因为你的疏忽，也不是因为你妈妈的病，而是因为我不需要你给我甜蜜，说句不好听的真话，其实从你妈妈去世起，我们的关系就该终止了。”
她还有话想说，只是何洛阳看向她的眼神起了变化，让她改变了主意缄口不语，当长久地、定定地注视一个人，不知为何这个人就会从再熟悉不过变得无比陌生。
何洛阳移开目光，拿起一本书翻动着忽然说了句：“借口。”
施沅定了定神：“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我为什么要编这样的借口？”
“那只有问你自己了，你说出分手之后，我想过很多，其中也包括‘如果她离开我能过更好的生活，那就分吧’这种念头，可是有一个条件，除非你诚实地告诉我理由，毕竟我没有道理成全了你，还要受你的愚弄吧？”
施沅吃惊得大脑都空白了：“我愚弄你？”她顿时失去冷静，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问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读书兼打工，在冷得要命的天气里去摆摊，一块一块地攒钱还他，变成了愚弄，她想不通，但扔在那里拼命地想啊想。
“你变了心，我感觉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不起，看了你的日记还有聊天记录……”
施沅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疯了似的吼：“你给我滚！”
何洛阳看她一眼，拇指摩挲着嘴角走出去。
客厅里的施炎兴站起来，“这么早就走啦？”查雨宁端着果盘过来：“吃点水果再走吧。”
施沅抓着门把手大叫：“快滚！”
夫妻俩瞪她，查雨宁怒斥一句：“怎么说话呢！”
何洛阳已经换好鞋子，低声说：“伯父伯母晚安。”
大门轻轻合上，查雨宁一搁盘子怒道：“施沅！滚过来！”
“滚就滚！”施沅要吃人般往外冲，拖鞋都掉了一只，和查雨宁对峙，“为什么放他进来！昨天让他看我日记，上我QQ号！今天还留他吃饭！你们知不知道他撒谎说他爸病危，害我这学期传播学挂科！”
“你什么态度？我们是长辈，难道看着客人在楼下晃不请他上来吗，他干了什么是他的事，你们闹翻是你们的事，我们几十岁的人了还失礼，那不让人觉得我们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歪理！”
“都闭上嘴！”施炎兴躺在摇椅上吼，“施沅，平时怎么教你的，这样跟你妈说话？她说得不对吗？你发疯我们也得跟着你发不成？洛阳干了什么你要人家滚，一点家教都没有！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施沅甩上门。
“造洋反了，这是！”施炎兴和查雨宁在震耳余音中瞪一眼。
第二天微微下着小雨，施炎兴起床时桌上摆了他最爱的红豆稀饭和糍粑，此外还有黑面包和麦片。施炎兴满意地点点头：“快去叫你妈起床。”
“我不！”施沅洗碗洗得乒呤乓啷那叫一个响。
“不用她叫！”查雨宁挽着头发出来，去阳台上给迪奥清理便盆，味道飘散，施炎兴直皱眉。“老太婆，你能不能吃了再扫那个！施沅，别洗了，过来一起吃！叫你呢听见没？”
施沅摘了围裙，查雨宁放下铲子，施炎兴喝着稀饭开口：“施沅啊，洛阳不错，对你没话说，这样的男人可少了，你就凑合凑合吧。”
施沅怕的就是这个：“爸，你也说了是凑合，这事能凑合吗。”
施炎兴一指查雨宁：“我和你妈不就凑合了？还凑了你呢。”
查雨宁打掉施炎兴的筷子：“凑不凑合随便，自己看着办，但有一句话，各人罪业各人担，别指望我什么。”
施沅用她听不见的音量嘀咕：“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说什么？”查雨宁尖声问。
“我上学了。”
在校门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施沅以为是何洛阳，回头看清温耀宣的脸，长出一口气。
“怎么了？”温耀宣从包里掏出一卷皮尺，“正好让我量量你的尺寸。”
“这两天我成惊弓之鸟了，不过惊也没用，我不惊了。”施沅扔了包，抬起胳膊。
“又是何洛阳？你们还没断！”温耀宣皱皱眉，不过语气中有种“我就知道”的了然。
“他可真是无处不在，不当狗仔委屈了。”
“这人怎么这样，你有那么好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温耀宣边量边把数字记在手背上。
“揍你了哟，不过昨天我叫他滚，我想他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
“早该这样。”
“你说得轻巧，换你狠一个我看看？”
“我是不会让我不喜欢的男人有机会对我献殷勤的，高二有个男同学骑车追我，我为了摆脱他闯红灯，他犹豫了一下也闯了，然后被车撞，我头都没回过。”
“真——的？”施沅愕然低头看向蹲在腿边的温耀宣，她记下最后一组数字站起来，面色自若，施沅眨眨眼，“那你真够狠的，和我妈有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