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温耀宣对她说,不管什么衣服,只要追求完美,质感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一块布的质感直接决定它的款式。否则即便有再怎么华丽的花纹,绚烂的颜色,也不过是草台班子的效果。
施沅牢牢记下了,原来做衣服有这样多要求,这些认知让她觉得新奇又美好,她和温耀宣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她心里,耀宣不仅仅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也是授之以渔的老师,她疼惜耀宣,也更尊敬她。
布料收集得差不多后便是缝制工作,温耀宣教会施沅如何操作那台老式的脚踩缝纫机,如何在三线包缝机断线的时候重新穿线,那些细细的丝线在复杂的机械中游来走去,最终网出漂亮规则的边,施沅觉得自己就像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奇迹,以至于布满陈年老垢的机器看在眼中,甚至比名牌衣服首饰更可爱。
愚人节,池钧打着过节的幌子给她们买了一台家用电动缝纫机,飞跃820,这下施沅和温耀宣齐头并进,效率大增,池钧不论什么时候去都只能看见这么一副千篇一律的画面:两人浑身挂线头地从屋子这头奔到那头,满耳不是缝纫机的笃笃笃就是剪刀的嚓嚓嚓。
他便微微笑着放下零食,到阳台去给花浇水,给鱼喂食,然后擦净桌子,铺上台布,准备好茶具和茶点,放一张CD,音乐一响,那两人不管多忙都会把手边的活做一个暂停,自觉自动到桌子边来。
自从买了缝纫机,池钧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手艺练得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做件衣服呢?”
施沅倒是真想给他做的,不管是白衬衫也好,风衣也好,难得找到个穿什么都好看的男朋友不是,奈何生产力有限,目前只会做睡衣,还是那种病号服一样的款式,没有扣子,只有系带。
池钧叹气:“还是做耀宣的男朋友好。”
施沅笑着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脚,送他走时却在楼下说:“我觉得耀宣好像真的有了喜欢的人。”
“哦?何以见得?”
“每次我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她都是一脸若有所思的微笑啊!那还不是怀春?”
“同学,你用词真是不拘一格。”
池钧笑完以后正色问:“现在都四月底了,你论文准备得怎么样?”
然后看施沅一副好像吃到过期药的表情他就心照不宣并且无语:“我败给你了,你真打算最后半个月才赶?”
“谁叫耀宣的毕业设计比较吸引人,奶奶的,我怎么会学新闻,枯燥无聊!”
池钧说:“你的选题是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如何将新闻工作者的道德底线与实际情况相结合而做出有效调整。”施沅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我也是脑子抽了,选这么个题目,别说我是实习生,就算工作几年的人也未必会碰到那种道德底线和自身利益产生激烈冲突的大新闻啊。”
池钧边听着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次日他给杨芝打电话,这两个人之间务须寒暄,直接进入正题,他向她要几个曾经轰动本地传媒界的报道的详细采访过程。
这些旧新闻最近一起都是两年前的了,杨芝用两天时间整理出来,再把负责记者的联系方式一起电邮给池钧,顺便问了句:“难道和案子有关?”
他正好在线,很快回复:“沅沅写毕业论文用。”
杨芝在屏幕那头登时就张大了嘴:“老兄你不是吧,不过就是个论文,你也太宝贝她了,小心宠得跟蕾蕾一样无法无天啊!”
池钧敲过来一个向日葵笑脸:“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头等大事。”
杨芝按着太阳穴直摇头,这人还是老样子,想对别人好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节制两个字怎么写,希望施沅受得了他雪崩一样的关怀。
不过她显然不了解施沅,施沅非但没有受不了,甚至很享受,池钧整理好交给她的素材,她才看两页,就蹦着跳着拉起池钧转圈圈,转完了还豺狼虎豹一般把他压在沙发上,温耀宣想装没看见,到底晚了一步,施沅已经在她眼皮底下朝池钧狠狠亲下去,那声音端的是又扎实又响亮!
她和半边脸颊泛着口水光泽的池钧相视几秒,各自一笑,池钧是又无奈又满足的笑,她则有些走神,池钧可以为施沅做这么多这么多,那江淇奥呢?
他又肯为她做些什么?
她犹豫了几个晚上,才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毕竟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没理由那么主动,可只要他愿意为她的事情操心,温耀宣已心满意足。
电话一通,她结结巴巴地说:“喂,是、是江淇奥吗?”
她生怕他现在在哪个女人床上。
还好这种事情没发生,她熟悉的声音揶揄地响在耳边:“干嘛?这种口气,我还以为是找我买理财的呢。”
温耀宣把手机拿远些,深呼吸几下,屏息静气说:“想向你打听一下,有没有路子可以弄到云锦。”
那头顿了一下:“是做毕业设计吗?”
“嗯。”
“我问问,有消息告诉你。”就这么挂了,她再“喂”已经是忙音。
还没说完呢……温耀宣怏怏收线,江淇奥可千万别弄匹云锦来叫她付钱啊,9000块一米,快赶上房价了。
她回到客厅,池钧正在问施沅想去哪里实习,杂志,报社还是电视台。
施沅一挥手:“随便啦!清闲就好,我又不要当一代名记,去哪都是混日子。”
池钧还没开口,温耀宣拍了施沅后脑勺一下:“真受不了你,不喜欢的话当初干嘛报这个专业呢。”
“你以为我想啊,那不是没考上第一志愿被塞这儿来了么!”
池钧竟真的认真思索着:“要不去《中明日报》吧,负责文学版,都不用出去跑采访的,从来稿中选些登就行了。”
施沅听得眉开眼笑:“这个好。”又不太信,“不过中明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呐,进去有这么容易么?”
“不容易啊,试试啰,用不用你可是人家说了算。”池钧宠溺地帮她顺着头发,不时勾到手指把施沅的头带得往后仰,频繁的时候她一勺冰淇淋吃了三次还没吃到嘴里,恼得施沅一晃脑袋,“啊啊啊,我头发既不如缎又不如瀑,就那么几根,越撸越少的!”
随便的一句抱怨,她自己说完就忘了,池钧再来时却带着一瓶磨好的芝麻核桃粉,教她一天吃一勺,保证头发又黑又亮,长到腰也不开叉。
作为一个旁观者温耀宣都看出来了,施沅的一切细枝末节无不被池钧放在心上,可是江淇奥,求他帮忙的电话打过已经4天,一点回音也没有。
她几乎灰心的时候江淇奥打来电话,说:“来机场接我。”
温耀宣一直盯着手机屏,光灭了之后她被自己映在上面的笑容惊醒过来,把手机扔在床上就去架子上找衣服,找到一半又跑去把卷发棒通电。
施沅形容邋遢地出去倒水,被温耀宣一身光鲜震得无地自容,她还问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都可以去拍杂志封面了。”施沅看看她那件红黑格子的小礼服,再看看自己15块钱一条的运动裤衩,瑟缩在墙角说。
温耀宣得意地找出一段墨绿色蕾丝,打了个拇指大小的蝴蝶结,用胶枪粘在发夹上。
施沅发现她刚涂过指甲油,忙放下杯子:“我来我来。”边打量着她,目光古怪,温耀宣嗔笑:“看什么看。”
“狐狸精,出去找男人吧你!”施沅朝DIY的发卡吹着气,阴阳怪调斜瞟她。
温耀宣对镜子做个大大的鬼脸。
“我认不认识啊?”施沅换上副既狗腿又八卦的嘴脸。
温耀宣夺过发卡,拍拍她脸蛋:“回来再告诉你。”
“德性!”
温耀宣下到楼底,施沅扒着窗户喊:“美女!要不要带个外套!晚上冷!”她举起手冲施沅用力挥了挥。
外套?不需要,她相信江淇奥会在她冷的时候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的,或者说,她希望有机会让那一幕能够发生。
等行李时江淇奥问杨芝:“真的不要我送?”
杨芝笑着看他一眼:“你问了有十次没有?真的不用,我有人接。”
江淇奥小声嘀咕:“一回来就跟路人似的,女人真现实。”
杨芝还是笑着,张开手抱了他一下,江淇奥趁机捏住她下颌把嘴唇印上去,舌尖也不失时机地钻进她口中。
杨芝稍微挣扎了一下,倒也没太抗拒,似乎清楚他要的不过这样一个深吻而已。
江淇奥觉得身体被陡然撞开,一个趔趄,最初他以为行李倒了下来,定睛才看清是个女孩子,齐刘海,瓜子脸,大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孩已经扑上来,挎包一个劲的往他头上砸,他低着身子一阵费解,看那女孩穿着荷叶边的衬衫,豆沙红蓬蓬裙,糖果色的袜子和扣绊的手工小皮鞋,这么可爱,居然当街打人?重点是打得还挺疼。
他说:“够了啊!小姐,我不认识你!”众目睽睽之下,再不澄清可就热闹了。
杨芝忍着笑喊:“好了,好了,蕾蕾,差不多就行了。”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保安走到近前了吴冬蕾还不停手,从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两口,剩下的都泼了江淇奥,泼完后理直气壮对保安说:“你们评评理,这流氓在公众场合对我朋友性骚扰,你们管不管?”
保安看向杨芝,江淇奥也看她。
杨芝耸耸肩:“他啊,在飞机上就跟我搭讪来着。”
保安一张冰脸对着江淇奥:“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江淇奥愣了足足十秒钟,认命地推开行李车,看杨芝时满脸“算你狠”的表情,杨芝面带微笑对他的背影挥手送别。
吴冬蕾恶狠狠拐住杨芝胳膊:“这次回来就不许走了,我要24小时盯着你!”
保安也没把江淇奥怎么样,由得他在值班室坐到温耀宣来,离开时那两个保安看他的眼神分别叫做恨铁不成钢和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恐怕是大部分男人都愿意做的梦:正在亲一个美女时被另一个美女打,然后在第三个美女的陪伴下双双离去。
江淇奥自己调了杯加了蜜桃汁的白兰地给温耀宣,然后把行李箱揪过来打开,温耀宣正要喝,杯子到了嘴边突然停住,她吃惊地看着箱子里琳琅各色的云锦,虽然都不大块,是一些散碎的零料,但那可是真正的南京云锦啊,不是机械流水线生产的,是2米多高、4米多长、两个工人织一天也只能织5厘米的提花木机织出来的!任何一块对她来说,已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她手一抖激动得把酒打翻在裙子上。
江淇奥失笑着抽出纸来擦:“张师傅每次都说要送我一个屏风,我懒得要,这玩意不适合摆我家里,早知道你喜欢,应该叫他们留些整的,现在匆促之间只能找到余料……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送女人这个,也就只有你会喜欢。”
酒渍一时擦不去,江淇奥叫温耀宣脱下洗一洗。她顺从地进厕所换下来,江淇奥拿了件自己的薄毛衣给她,接过时温耀宣松口气,她还真怕他家里有女人的衣物。
深灰色的毛衣柔软度和垂坠度都很好,应该是兔毛和其他什么织物混纺,他果然不喜欢死板硬正的东西。温耀宣把袖口往上挽了四道半,毛衣下摆正好到她大腿一半位置,柔柔的像抚摸着皮肤一样舒服。她扯着领子费劲地回头去看衣服的号码,180/94Y,温耀宣窃笑,180代表身高,94代表胸围,Y代表胸围和腰围差距在21到22厘米之间,也就是说他腰围在72左右——肩宽腰细、长手长腿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