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到哪去了,只是问清楚事情经过而已嘛,其实我也难辞其咎,当时答应你男朋友会让他妈妈得到最好的治疗,可实际上……哎,你这样岂不是让我更惭愧。”
施沅莫名其妙:“你答应过洛阳?你们后来见过吗?”她粗略回想,没有啊。
“哦,没什么,电梯里遇到而已。”池钧笑着一句带过,见施沅目不转睛盯住他,不由摸摸脸问,“怎么?”
施沅感慨:“你这个人真是没话说,非亲非故的,只是电梯里遇到都答应帮忙。”
她是真心真意夸池钧,没想到他满脸愧色:“我答应得倒干脆,可哪里帮上了忙,现在想想真是无地自容。”
施沅瞪大眼:“不许你这么想!”语气有些激动,池钧淡笑的一瞥滑过她脸庞。当时他看得出何洛阳来意不善,大有警告和兴师问罪之势,所以不得不圆滑一下,令他相信施沅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哪知道日后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人算不如天算,这下他真是又无奈又愧疚,施沅坐在台阶上喊出的那句话不由自主溜进他脑海,老天这回是铁了心要玩我啊!
刘院长一家正忙着收拾度假行装,施沅忐忑谨慎地跟在池钧身后,让坐就坐,让喝水就喝水,十分老实,她生怕跟池钧的话对不上出了纰漏,因此能不开口就尽量缄默,全权由池钧代言。
刘院长也是和颜悦色的表示,发生这种事嘛,大家都不想的,医院决非故意,再说化疗不是对每个癌症病人都有效果,有的甚至有反效果,那些个别病例只能算意外,所以才需要家属签同意书,总之,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大家都没有错。但是他们的不幸,医院很同情,加上又是池家的朋友,所以医院可以承担一定的治疗费用,数额是十万元。
施沅听得雾煞煞,不知所措地看看刘院长又看看池钧,池钧温言提醒:“打个电话去问问?”她才反应过来,说着不好意思,走去阳台。
“池钧来,喝茶。”刘院长起身往池钧杯子里添了些水,问,“所里还好吧?开春又得年检,你爸一到年底就烦这个。”
“嗯,可不是吗。”他陪着喝了两口,视线不自觉往阳台上的施沅飘去。这丫头,讲电话也不知道先把窗户关死吗,就算不关死也别站在风口吧,瞧雪片不住地从缝里钻进来往她身上粘去,顷刻间就化了,弄得呢子表面一个一个小水珠,晶莹透亮。
他忍不住走过去,站在她背后,不惊动她地轻轻阖上窗户。
五点,刘院长抱歉地说全家必须出发去机场了,下大雪,再加上吃晚饭,都要时间。施沅不得不告辞,其实并没谈多久,但她既没有目标也没有底线,人家说什么她只是听着,何洛阳也没有头绪,他让她问问池钧这样的结果算不算合理,如果池钧说合理,那就接受吧。
她在车上这么问池钧,池钧就像没听见一样,她试着提高音量放慢语速,却听他叹了口气。
施沅愣了愣明白过来,赶紧说:“我知道要你回答这个问题很为难你,但我们真的一点都不懂,只好麻烦你给个参考意见,我发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感谢你,绝不会埋怨你!”
池钧还是不说话,他一贯温和,有求必应,此刻的沉默却是为了什么?施沅唯恐惹他不悦,咬着唇低下头,忽然说:“啊对了,前面有个ATM机你方不方便停下车,我要去取点钱。”
她下车到返回不超过五分钟,短短时间积了一身细雪,池钧把暖气开到最大,这时天色全暗,街上已看不到什么车辆和行人。
离小区大门尚有一段距离施沅就解开安全带,一到门口就去推车门:“我自己走进去就行啦,你赶紧回家吧别让家人等急了!今天麻烦你到现在真不好意思,改天好好谢谢你。”
池钧突然叫住她:“小沅!”
施沅讶异地回头。
“这方面的医疗事故赔偿上限是十万,如果金额再大的话就要走司法程序了,一旦开始调查,时间会拖得很久,手续也是超出你们想象地繁杂,要做各种各样鉴定,很可能会让你们筋疲力尽,不过,如果你们觉得不公平,我会安排。”
施沅呆了呆,笑了:“谢谢你,池钧,你人真好。”她迅速滑出去把住车门,转身弯着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轻轻回应。
母亲来电话问他尸检都结束半天了怎么还不回家,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慢慢调头,一通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打断他,同时漫天流窜的烟花也让他借光发现施沅坐过的副驾座位上有个不显眼的突起,大小约莫一个手掌。
池钧掀起坐垫,下面有一叠钱和一张写在取款单背面的留言条。
“池钧,你送刘院长的礼品应该算我的才对,家人团聚的时刻,你却为了别人的事情无偿奔忙。能遇到你,是我和洛阳这一段不幸中的大幸。”
他一时茫然,竟有些心酸。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连追出去也觉得不妥。
怔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车开上回家的路,他一直在想这个女孩儿,卖笔记本,兼职赚钱,照顾男友的病母,如果不是那个赤日炎炎的中午他听到她打电话说,老天爷这是在玩我啊这让我怎么跟他提分手……他可能会为身边还存在这样的爱情而唏嘘感动一番。
然而,不是爱情,那是什么?
他不觉得,单凭善良,人可以付出到这个程度,再说善良好像也不能算是个褒义词,大家只有在没得夸的时候才说一个人善良。
停车的时候他以为眼花认错人,等进了门听到杨芝的声音才敢确定:“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根本没假吗?”
杨芝笑眯眯地把手搭在池钧肩上一通猛捏:“本来是,不过谁让我本事呢!”
池钧笑着打掉她的手,杨芝高挑得很,超出1米7,手被打掉后就顺势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你这个没良心的,看见我这个大惊喜都没什么反应,哪像蕾蕾,从床上直接滚到地板……”
“她和你感情比我和你的好多了。”池钧很自然地要去刮杨芝的鼻子,手指弯起来突然停在半空,低声问:“鼻梁没整过吧?”
“死吧,我去美国不是韩国!”两人打打闹闹进了电脑房。
池律之创办菁英之后每年都要忙到除夕开饭前的最后一分钟,今年池钧子承父业,让他得以在书房擦古董。
摆碗筷时池钧发现多出一副,顺手塞回筷筒,杨芝跟在后面笑着抽出来:“没有错,还有个没到。”
“谁啊?”
“一个男人。”她挑衅地冲他挤眼,“一个年轻、精壮、帅气的男人。”
“哎唷,长出息了,把野男人往家里带,让我猜猜,”池钧做出思考的样子,“是叫江淇奥么?”
杨芝吃了一惊,惊中又带点喜悦:“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除夕夜不去跟家人吃饭,说明在本地举目无亲,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从阿美里啃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门铃大响,池钧看过江淇奥的履历,他是个混血,目前在美国做艺术品经纪人,既有前途又有钱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会愿意考虑回国搞司法鉴定。
目前国内大大小小的鉴定所如星罗棋盘,但菁英这样综合性质的,整个华东也就三家,而其中又以菁英的规模为最,但池律之还打算再扩展一些部门,比如艺术品鉴定、亲子鉴定等项目,这些鉴定项目一旦增设,收益将极为可观。
只是相应的技术人才万金难求,尤其艺术品鉴定,能拿到鉴定资格的本就屈指可数,还跑了很多去国外。
池律之对江淇奥十分满意,能不能尽快增开艺术鉴定部关键可以说就系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虽说目前只是洽谈阶段,但在池律之看来,江淇奥肯千里迢迢飞越重洋,意向已经够明显了,剩下要谈的无非就是价码么。
江淇奥带了箱红酒,池钧正要去帮忙托一把,杨芝已经快一步迎上去,两个人似乎十分熟稔,一上来就开彼此的玩笑。
池律之顶了顶还在发呆的池钧,声音压得极低地说:“江淇奥肯来,杨芝的功劳最大。”说着招呼江淇奥去书房看他的藏品。
杨芝眼睛亮亮斜睨着池钧:“吃醋了?”
“吃我爸的么?”池钧问。
老旧空调在滴水成冰的夜里运转得额外艰辛,总也到达不了指定温度,只有把手放在叶片下才能勉强感觉到一丝暖意,施沅灌了四个热水袋放在何母被窝里,拉个凳子坐在床边问她:“阿姨,你想吃什么?”
何母微微笑着摸到她的手:“要是能喝口鲫鱼豆腐汤就好了。”
施沅拍她手背:“鲫鱼豆腐汤嘛,知道了,还有吗?”
“还想吃点南瓜,炒的煮的都行。”
“行,我去买。”
何洛阳听得拉住她:“你去哪买,菜场早关了。”
“超市还开着。”施沅戴上线帽手套,“我很快就回来啊,阿姨!”
“你骑我的摩托车吧——”何洛阳翻出钥匙追出去。
何父给妻子推了推枕头,柔声问:“你是不是有话要私下同我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