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钧叹口气，拎起电话打过去：“姑奶奶，哄她好像是你的责任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我小老婆呢，我冤不冤……”
“是是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多辛苦些了！”
“老实说你到底要在美国呆多久，如果时间长的话就让蕾蕾过去好了，你们也不用分隔两地是不是？”
“我就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完事啊，没想到跨国官司这么烦，手续一项接一项，烦死我了！你那快十二点了是不是，不说了，你晚安我午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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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车在转盘拐弯时施沅从打盹中醒过来，睡意尚未消退，她拍打着脸想让脑袋尽快恢复清明，奈何仍是昏昏沉沉。
何父死活不同意卖房子，提起来就一脸倔强地对施沅说：“那是给你们结婚用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施沅苦笑一下，她现在掉进了一个怪圈，进退维谷，劝何父吧，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决定卖或不卖；由着他吧，这一把年纪，又是糖尿病又是高血压，整天奔忙着向亲戚朋友借钱，看得她不是滋味。
全都要怪何洛阳，这个混账、祸害，简直不是东西，他是猪脑子吗，喝什么酒打什么人，还下那么重手，施沅恨得咬牙切齿，她打定主意如果没有足够的定力还是先别去见何洛阳的好，免得当场发作。
池钧再一次利用工作之便帮她找了位不错的律师，施沅感激情之情无以言表，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好，我都要爱上你了，他听得一愣，然后半开玩笑地说：“能被你爱多幸福。你对不爱的人都已经那么好了。”
何洛阳的案子排在8月3号，施沅还在犹豫去不去听席时接到池钧电话，他说他会去，可以顺路接她。
“你也去？”
“两家鉴定所的结论不同，双方代理律师相持不下，法院要我们双方到场，当庭辩论。”
下午一点半开庭，施沅看到何洛阳被带进来站在被告席上，头发都剃了，只剩下头皮青中泛白，整个人仿佛被削了似的瘦去一大圈，他不看她，头全程低着，施沅被头顶的日光灯晃得刺眼，懵懵生出错觉，这一切多半是场梦，她正在寿司店里和一帮酒肉朋友庆祝文章拿奖，他硬生生凑过来，腆着笑买单。
四周围太过安静，她低下头，喉咙发紧，眼睛发烫。
法官传唤菁英的鉴定人员出庭答辩，池钧从外面进来，施沅下意识望去，他经过时对她微微一笑，她突然记起池钧的鉴定报告对何洛阳来说大为不利，不由紧张何洛阳的反应。
“请详细说明你们所出具的鉴定结论的依据。”
何洛阳抬起了头，看着池钧，他没有表情，施沅咬咬嘴唇，看了何洛阳几眼，最终还是定定望住池钧。
池钧回答：“伤者的X光片显示，共断了八条肋骨，属于十级范畴，但有些创口X光片很难照出，所以我们安排伤者又拍了一次CT，清楚显示第八对肋骨左侧靠内有断裂迹象，这一处在初次鉴定时被遗漏了，按照法律相关规定我们认为伤者的伤残等级应该定为九级。”
原告律师点着头，将X光片和CT片子一起呈上，池钧表情自若，这段时间里没人出声，只有一些细碎的动静，施沅觉得自己既然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些动静上，大脑本该一片空白才对，可事实上有些不该有的念头却冒了出来，如果池钧他们不安排伤者去做CT，而依然只是循例照照X光，是否何家的负担便不致如此沉重？
池钧仿佛感应到似的朝她投来一瞥。
他目光还是那样清明，带了一点点的温润感觉，施沅蓦然羞愧，她警告自己不可以生出一丝责怪池钧的想法，他有什么错？他甚至做得很好。
还没走出法院何父就拉住了施沅：“小沅，你认识菁英的人？”
她点点头。
何父微微发抖：“那你为什么不请他们帮帮忙？我问过东大的专家，CT不是非照不可的！”
施沅一时哑然，何父抓紧了她两只胳膊：“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送钱？你早说啊，早点说我一定会准备的，房子卖掉就是了，和我儿子比房子算什么！他现在要关三年啊！三年啊！出来哪儿还有前途，你为什么就不能帮帮他！”
何父抓得她手肘生疼，她用力挣脱开来，忍无可忍：“你要我怎么帮？叔叔！是何洛阳他把人打残废的，是他一个人惹出来的祸，我们帮不了他！”
何父因她的反抗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呆呆的，眼里泛出泪：“他会这样也是因为你啊！要不是你跟他说分手，他怎么会失控？”
施沅一愣，何父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咽：“本来好好的，单位也落实了，房子也买了，一下子都没了……老婆没了，儿子没了，我这个老的怎么办……”
施沅呆立一旁，不少人看她，她忽然瞪过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吼完才觉失态，这可是在法院里。果然有穿着制服的人开口了：“怎么，觉得自己很惨？人家终身残疾，就是你们害的，人家还没叫呢，依我说判得轻了，你们就是活该！叫你们再发酒疯啊，不狠狠罚你们就不知道怕！”
施沅本来理亏打算偃旗息鼓，被这一训斥，怒火骤然烧起：“放——屁！”
制服男惊瞪着眼：“你说谁放屁？”
“说你！”
“嘴巴干净点！”
“你放屁！”
池钧与原告方的人一一寒暄道别，他余光早就注意到了一旁角落里只得两个人的施沅和何父，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去，应该装作不认识，随他的当事人一同离开就好，但那边竟起了争执，池钧不得不罔顾当事人弟弟伸过来相握的手，快步朝施沅奔去，一手一个拉开。
制服男略有些意外：“你认识她啊？”
池钧笑笑：“是我朋友，给个面子算了吧。”
“你这朋友嘴巴倒是放干净点啊，犯了法还这么嚣张，多了不起似的。”
施沅冲他喊：“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落井下石的人！”
制服男简直忍无可忍，他实在很冤，他不想在这种地方吵架失仪，奈何施沅不饶他，他说一句，她还十句。
他嘴刚张开，池钧就扑过去按着他说：“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岂有此理！”制服男憋了一肚子气甩手消失在大门口。
“垃圾——”施沅还在喊，池钧无奈，半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委屈，不过不要在这里发泄，好吗？先离开再说。”
他掏出车钥匙拿在手上，跟着去扶何父：“伯父，我送你们。”
何父却推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筋都爆了出来：“你高兴了？我们家洛阳坐牢你高兴了？他打人是他不好，我认了，赔钱也认了，你还不满意，非得把轻伤改成重伤，十级变九级，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想办法？你就这么想看我们家垮吗？”
池钧突然冲上来抓住何父胳膊往外拉，施沅吓一跳，以为他要发作，想阻止时池钧推她一把：“快帮忙，送他去医院，他脸红得不正常！”
话音刚落，何父的脸就迅速白了，脖子仍是酱血红色，施沅吓得声音都带了颤：“他有糖尿病，还有高血压！”池钧把何父架在肩上，施沅从旁帮扶，两个人朝车子移去。
医院并不远，五分钟就到了，把何父送进急诊室后池钧看施沅还在发呆，笑着去拍她的头：“没事的，医生说送得很及时。”
她惊魂未定：“要是洛阳的爸爸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杀了我。”
池钧微愠：“他要真敢杀你，你就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施沅这才看向他，他烟灰色的衣服从领口开始都被汗水打湿了，颜色深出许多。她的满心焦急一下子就被歉疚取代：“又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要不是一身大汗还没吹干，池钧觉得自己一定会抱抱她。“过来这边坐着等。呃，我先打个电话。”
他急急拐弯去另一边走廊，在窗下打电话去交警大队：“喂，林队长，不好意思，刚才我违章驾驶被拍了，因为我车上有个病人，急着送医院，好，那谢谢你了，我晚点去缴罚款。”
池钧转身看见施沅站在他背后，手里拿着包纸巾。他笑了笑，把手机塞进口袋：“你渴不渴？”
她递过纸巾，低声问：“罚款要多少？”
池钧接过，抽一张擦着脸，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带了笑意地说：“你啊。”
她小心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池钧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么做不近情理？”
施沅垂下眼帘看着脚尖，静了很久才说：“不，你做得对。”
“你生我气吗？”
她赶紧摇头，飞快看他一眼又低下去。
施沅上网查过，轻伤与重伤直接影响的是赔偿数额和服刑时间，轻伤是自诉案件，可以起诉，也可以调解，如果赔偿让对方满意，便可以不坐牢，反之坐牢则可免去赔偿。重伤是公诉案件，除了经济赔偿外，还要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她不怪池钧，只是难受为什么没有犯错的人也要受惩罚，而且是足以把他们击溃的惩罚。
池钧忽然说：“其实现在我有一点后悔。也许我不该建议当事人去照CT。何洛阳有错，他爸爸却是无辜的，如果老人家因此出事，我可是欠他一个父亲呢，不是钱可以挽回的。”
他拿出一张对折的支票，和剩下的纸巾一起递来：“趁现在还来得及，拿去吧，实在用不着再还我。”
施沅迟疑一下，咬着唇接了，手有点抖，加上犹豫不定，以至于没拿住掉在地上，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刮到了墙角。
池钧笑了，嚷嚷说：“姑娘，你可不要以为我很有钱，我才工作没两年，这差不多是我大半的积蓄，你就这样视如粪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