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阳迟钝了几秒钟才追出去,追到楼下时堪堪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
施沅也看见了何洛阳,他的神情让她难受,但她此刻实在顾不上他,她只想远远逃离他。
无处可去,只得到温耀宣的工作室暂避。温耀宣正在铺地板革,看见她忙喊:“美工刀递我下。”
两人坐在窗台,温耀宣扔了听菠萝啤给施沅:“没冰箱,凑合吧。”
施沅看一眼:“啤酒?我没说要借酒浇愁呀。”
“拉倒吧,就这度数,你把我整箱干光也醉不了。”
“那行。”施沅扯去拉环一饮而尽,喝完很自觉地又拿一听。
“1块8一听呢!”温耀宣喊。
“来十块钱的,甭找了!”施沅把张票子豪迈地拍她手里,温耀宣面色自若收起,又说:“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一下?”
施沅怔怔地看着易拉罐,然后开始摇头:“不能再拖了,分手,一定要分手。”
温耀宣找出她手机塞到她鼻子底下:“打给他!”
施沅愕然抬眼:“我都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话没说完挨了温耀宣一掌。
“废物,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想把事情搞得更严重吗?”
施沅猛然一震,慢慢垂下眼皮,开机,深呼吸着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是我,我打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分手吧。”
温耀宣不自觉地长出一口气,对施沅点点头,但施沅下一句话又让她开始皱眉。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你不用管,总之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了,你千万别写我的名字,我不要,就这样。”她挂了电话,再度关机。
温耀宣瞪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都是你的问题?”
“那么确实是我的问题嘛。”
“你这样说他会误会的,会认为你要跟他分开,是因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的天!”
施沅倒没想这么深,愣了几秒后耸耸肩:“那就误会吧,只要能分开,我不在乎。”
听得温耀宣一阵无力。
施沅却高兴起来,拍着她说:“走,我请你吃顿好的,我不用再打工,不用再省钱啦!”
一整个下午,温耀宣被拉着逛各种小店,吃麻辣烫、章鱼丸子、杨枝甘露,直到连水都喝不下才作罢,她看着容光焕发的施沅苦笑,真跟脱离了魔掌的解放区人民似的——早干什么去了!
施沅站在路边兴高采烈地打电话:“池钧?我有开心的事,请你吃饭吧!随便你挑不用给我省钱!是是是,好事!没问题,那晚点直接店里见!”
温耀宣闻言痛苦万分:“还吃?”
施沅挽起她的手:“池钧说的那个饭馆在G区呢,坐地铁六站,我们走过去,到了就饿了!”
这人已丧心病狂,温耀宣欲哭无泪。
池钧拿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给她们,温耀宣看菜单时他问施沅:“是什么开心的事儿啊?”
施沅笑着说:“我分手啦!”立在一旁点菜的服务员慢慢看了她一眼。
池钧一愣,失笑道:“……啊,是么。”温耀宣赶紧随便报个菜名把服务员打发走,不料施沅喊:“哎哎,别急着走啊,我还没点喝的,先来三瓶啤酒!”
池钧苦笑问温耀宣:“她一向这么……这么特立独行吗?”
温耀宣也觉得很丢脸:“学长别理她,她压抑太久了需要爆发。”
“压抑,说得对!”施沅指着温耀宣,“我太压抑了!这大半年我过的简直不是人的日子!而今终于雨过天青,雨过天青啊!”
温耀宣右手托腮摇了摇头,池钧忍俊不禁地为她们倒上酒:“既然如此干嘛不早点分手。”
“分不掉啊!”
“别听她胡说,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温耀宣接过杯子,先说了个谢谢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学长你也是男的,你说,如果你喜欢的女人是因为同情你才暂时跟你在一起,你什么感觉?不觉得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吗?”
池钧皱着眉沉思片刻,慢慢说:“我不知道,也许吧。怎么,小沅是因为同情才跟何洛阳在一起的吗?”
“不然呢,你看她分个手像中了彩票,还大宴宾客不醉不归。”
温耀宣把施沅这一年来的英雄事迹说一遍,施沅不时纠正她一二,听得池钧都愕然了,他默默喝尽杯里最后一口酒,玩着杯子说:“小沅,作为旁观者我必须要说,我很难相信,一个人会因为单纯的同情,而付出这么多,你确定你不喜欢他吗?”
如果是别人施沅一口就顶回去了,但因为是池钧,她认真地想了很久很久,才猛力点着头说:“我确定我真的不喜欢他呀!不过我不是因为同情,我是因为愧疚,如果那个时候真的撒手不管,可能人是自在了,但日后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肯定不舒坦,我肯定心虚呀,我不要这件事成为我一个人生污点,一个别人不能碰的疮疤。”
“歪理!”温耀宣嗤之以鼻,“你除了把事情复杂化,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外,没起到任何作用,一年前何洛阳失去的只是几万块钱,一年后他失去的是一个与他患难与共过的人,我请问你哪个更惨?你还好意思无愧于心,你现在应该更愧疚!”
施沅愣在那,池钧赶紧往两人碗里夹菜:“来,喝酒喝酒。”
施沅没理会温耀宣火炮似的态度,转而问池钧:“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他会不会想不开?”
“呃……”池钧实在不知如何作答,还在纠结时施沅已经开机,也不管那些噼里啪啦往外跳的短信,直接打何洛阳的电话。
那边刚响起一声“喂”她就挂断了,轻轻拍胸口说:“还好,还活着。”抬头看池钧在忍笑,不由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他摇摇头,笑意像波澜逐渐平复开去,淡淡说:“放心吧,你男朋友、哦是前男朋友才对,他应该不会有事,既然你对他没感觉,那分开是迟早的事,无所谓早晚。只是分开了,就彻底分开,不要再去纠缠。”
施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那是当然,我干嘛再去纠缠他。”
查雨宁下楼扔垃圾时靠在车棚墙上的一个人影忽然迎上来,吓了她一跳,那人却说:“伯母,沅沅回家了吗?”
“是洛阳啊。”查雨宁松口气,“没呢,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中午何洛阳来敲门,说跟施沅起了点争执,查雨宁让他在房间边上网边等,半个小时前施沅来电话说不回家吃,他便告辞走了,没想到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等。
“还没吃吧,上去我给你下碗面条。”
“不用麻烦,我刚随便吃了点,那您知道她可能去哪儿了吗?”
查雨宁摇头笑笑:“我真不知道,不过听她电话里声音挺正常的,没有不开心,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吧。”
何洛阳咬了咬唇:“伯母,昨天我拿到了新房钥匙,今天带沅沅去看,问她想怎么装修,她突然跟我说要分手……之前一直好好的,我想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您、您知道么?”
查雨宁愣住,“分手啊?”她仔细回想,并不觉得女儿有任何不妥,但施沅的性格她又是了解的,如若她真的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就绝不会是说说而已。
她朝何洛阳笑笑:“洛阳,要不你等我几分钟,我上去洗个手拿件衣服,我们去茶馆坐坐吧。”
这时候的施沅,正跟池钧沿着河边散步,五月的风又轻又暖,草丛里也开始有了零星的蟋蟀的鸣叫,一声两声,试探性地,像是在求得同伴的回应。施沅把手背贴在酒后的脸上,真烫啊。
“池钧,我以前以为蕾蕾是你女朋友,不过现在感觉应该不是。”
他笑着说:“当然不是,她是妹妹啊。”
“池钧,你有女朋友了吗?”
“算有吧。”
“什么叫算有……”施沅嘀咕一句,没有深究,又问,“那她爱你吗?”
“算爱吧。”
施沅咯咯笑起来,半转身倒退着走,与他面对面说:“这个我明白,一定是你感觉不到她的爱,但又没什么事情可以证明她不爱你,对不对?”
“我们光着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大概亲情多一点。”池钧一把抓住施沅的胳膊,然后把她脚后跟的小石子以任意球的角度踢进草丛。
蝈蝈叫声戛然而止,安静了几秒钟,忽然响成一片。
施沅哈哈大笑,撑着腰说:“听,它们群愤了,骂你呢,‘傻逼傻逼’。”
池钧说:“你知道‘老公’在泰国发音怎么发吗?”
“怎么发?”施沅问,“不会是‘傻逼’吧?”
“就是傻逼。”
“啊哈哈哈哈!”施沅愣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步履蹒跚,“男人结婚变傻逼,啊哈哈哈哈!工资上缴织毛衣,哇哈哈哈哈!”
池钧本想叫她悠着点小心别笑岔气,闻听此诗顿时喷了出来。好容易稳住形象,施沅又拍着他肩膀说:“你以后一定是个模范傻逼,哇哈哈哈哈!哪个女人找了你这个傻逼爽呆了,哇哈哈哈哈!”
她越说越开心,站路边上狂笑半分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笑是会传染的,虽然池钧笑点甚高但对着施沅这个德性也无法无动于衷,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被指着叫傻逼还能这么乐不可支,这难道还不够好笑么?
两人笑得腰酸背痛汗湿衣,没多会功夫池钧就挠着手臂说:“嘿,敌人对我下毒手了。”施沅扒住一看,一个大红疙瘩,她一边说着“你血香”一边不假思索地在红疙瘩上掐了一个十字。
池钧愣愣看了一会,就在施沅担心自己举动是不是有些奇怪时他忽然开口:“你和蚊子是一伙的。”
施沅反应过来,大笑着跑开。
她估摸着十点左右父母应该都上床看电视了,于是十点半蹑手蹑脚穿过客厅,突然一道亮光射入,主卧的门打开:“施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