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琉璃夜火
宝弋2016-07-14 15:553,434

  香习眨眼笑得狡黠:“他毕竟与你同窗二十载,往日肯定对你多有照顾,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啦!”她靠近慎微,话语里隐约有试探的意欲,“万一以后,我说万一啊,我被猪油蒙了心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也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那要看你做到什么程度。”慎微神色一正,听出她话中有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啊师兄,这三天你都没有朝我笑呢!”香习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这三天你也没有抄书。”

  “那我这就补回来,你也补吗?”

  慎微气定神闲地看她一眼:“你先补回来再说。”

  “我这就去抄!”香习雀跃地跑至书案前。他的鞋分明大了许多,趿在她脚上踢挞踢挞响,而她快乐得连当这种不合脚也别具一番趣味。“今天还是抄论语吗?其实我比较喜欢抄诗经,虽然论语的字比较好写,可是听你讲解好乏味。还是诗经有趣,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慎微沏茶的动作一顿:“你抄过这一篇?”他记得只让她抄了一篇《关雎》,之后就改抄《论语》了。

  “唔……那天我一直等不到你回来,就随便翻了看的。”香习翻开经册,支吾道。

  “你若实在感兴趣,还是继续抄诗经吧。”慎微道。刻意压制不见得是好事,她好奇心重,藏着掖着反而使她牵肠挂肚,倒不如摊开来由她瞧个明白。她对新事物的热情从来超不过三日,兴许多抄几篇也就觉得无聊了。

  “好啊!待我抄成一个情圣出来,以后姑娘家见了我个个都被我迷倒!”香习大言不惭。

  慎微清楚听到这句话,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五年前,他因重鸢变得深沉,不苟言笑。以为余生的时光也会像这样平淡无澜,何曾想到五年后会重拾笑容——因为遇到她。

  他起初以为她是没心没肺,不谙世事,不落红尘,所以快活到不识人间愁滋味。后来又知这是草木生来具有的蓬勃生命力,她其实坚韧如丝,天大的委屈和伤害也能独自承受,她呈现于人的,永远是那副烂漫无忧的模样。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那声音到最后变成细弱的梦呓。

  慎微动身上前,发现她又趴在案上睡着了。

  月弄窗纱,芭蕉分绿,风定池莲自在香。她的脸在月下安静盛放,她的心亦这般剔透空阔,以致千言万笑似旭日光明,又似滴墨入池,顷刻晕染开来,他躲避不及,或许内心是喜悦的——任由自己被染上鲜明的色彩。

  “香习,到榻上睡去。”他轻唤。

  “嗯……”香习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人却不动。

  慎微迟疑片刻,俯身将她抱起。因怕扯动她的内伤,他动作很是轻柔,甚至有些温存之意,才迈出一步,忽被一双手灵活勾住了颈项,他直觉猜到发生了何事,心里一恼,低头便迎上她灿烂的笑脸——原来方才是装睡。

  “嘻嘻,总算等到你抱我了。”香习快活得吹起口哨,果然那天昏迷之后她感受到的怀抱是真实的,那时他身上的气息一如现在这般清和雅淡,令她倍觉安心。“哦哦——师兄抱我咯——喜闻乐见普天同庆——”

  慎微俊脸一黑,作势要将她放下来,她连忙哀声惨叫:“痛痛痛痛痛——哎哟我又要昏迷了——师兄快把我抱到床上去——”

  慎微登时啼笑皆非。这个姑娘啊,装腔作势,胡搅蛮缠,真真是个无赖。

  他明明一早就知道,为何仍会容许她留在身边,哪怕就这样过一辈子也觉得无妨?

  “一会儿我点你昏穴,你只管安稳睡觉。”慎微将她抱到榻上,临行前仔细叮嘱道。

  香习乖乖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帮不上你的忙,还会拖你后腿。就算你不说,我也有自知之明。”暗夜里她的眼眸亮如星辰,嬉闹之中亦交付坚定不移的决心,“但是师兄你只要再等五年,啊不,三年,两年就够了,我肯定能让你如虎添翼!”

  慎微点了她的昏穴,在她阖目的间隙轻轻一笑:“我总是等你的。”

  入夜,崖边阁楼灯火如旧。

  此时守夜的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着。

  “……明明二师兄和香习就是被天师府的贼人害的,师父却说证据不足,不可贸然问罪,只能等到香习清醒过来亲自指认他们。”谈及此事,上衡仍义愤填膺,“那火云之箭是何等厉害的招数?常人受此重击必死无疑,香习初学道术,内力不济,即便活命也会变得痴傻,如何能亲自指认?”

  “香习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伏邑专心捏着泥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嘟嗡——嘟嗡——”

  异样的声响在寂静深夜里并不难辨,不似招法,更像是一种暗号。

  “有人!”上衡正欲探个究竟,胸口却先捱上一掌,内力精湛,浑厚如铁,却留着三分底力,似乎并不想取他性命,他这才看清那人是伏邑。“你——”

  伏邑便趁着他惊诧未定时使出迷魂术,将他迷昏在地。

  二更露重,风自南来。悬崖边站了四道黑影,夜色下形同鬼魅。

  伏邑的目光落在奚梧身上。这些年他们频繁以书信联络,由此知晓奚梧离开无乐狱后经历的一切——他被宴泷相中,进入白堃观后也像其他同门一样,被迫吸食妖灵精元,以此提升法力。但奚梧习道不精,体内流窜的妖气无法很好融合,反而变成锥心蚀骨的妖毒,频繁发作,苦不堪忍。

  他最终于心不忍,便答应宴泷,以讳深瓶交换足量的“去秽丹”,助奚梧恢复正常人身。去秽丹是白堃观独门秘药,专解弟子体内妖毒,因奚梧已是半妖之身,毒入脏腑,需每月服用一颗丹药,整整三年时间才能彻底除尽。

  奚梧是他的孩子,所遭遇一切是他种下的因,也是他的劫数,他躲不过。

  伏邑心思百转,脸上依然是深沉隐晦的表情,对着宴泷略微一揖,指向连通两座陡峰的云桥,道:“只有先解开大弥罗罡结界,才能进入数珍阁。”

  宴泷颔首:“有劳。”

  伏邑从袖中取出一枚黄杨木令牌,以指为笔,在令牌上书“大弥罗罡”四字,继而合握掌中念起咒语,语末手上手诀一挽,自令牌中“嗖”地飞出一道光箭,直射对面小孤峰而去。须臾之间,对面暗处闪动莹莹的光芒,似在感应,随后又见一道白练迅速延伸过来,原本缥缈的云桥变得真实可触。

  伏邑率先走上云桥,宴泷则回头看了奚梧一眼,见他毫不犹豫动身跟上,才放心地紧随其后。

  这段路乍看不足百米,行走时却格外缓慢,他们皆是内力深厚的道者,也用了一炷香时间才到达彼岸。桥的另一端便是数珍阁,此时殿宇生凉,零星点着雁足灯,伏邑已在内室等候,面前的青铜长架上整齐排列着墨釉封口瓶——便是观内独有的讳深瓶。

  宴泷玩味的视线掠过四周摆设,漫声道:“就这些破铜烂铁,当真藏着灭世之力?”

  “讳深瓶仅用于存放本派弟子入观前的法力,参差不齐,何来的灭世之力?”伏邑执起一盏雁足灯,脸上浮现难得的笑意,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笑容分外的古怪。

  “二十五年前,乾虚观上空紫云密布,霞光映天,乃神仙转世之象。”宴泷语调突转,“这个神仙就在你身边,而他原本的力量也被封洵藏了起来。”

  “本观自创建以来得道升仙之人不胜枚举,有神仙下凡落脚更无需奇怪。”伏邑目中显露自豪之色。

  “他可不是普通的神仙,他是——”话音戛然而止,宴泷大退一步,“你——”

  伏邑将铜灯掷在地上,火星跳溅,衣袖带风,霎时腾然蹿起的火苗蔓延了一室。周遭的场景陡然变幻,变成一片无际的火海,将他们严密包围,原来方才的数珍阁不过是一场幻象。

  “父亲!”奚梧惊恐地望着他。

  “外界只知数珍阁外设有大弥罗罡结界,却不知还有另一道九凤罡结界。这道结界没有咒语可解,唯能辨别人心。善者入,恶者拒。如你们这般阴险贪婪之人,根本就进不了数珍阁!”伏邑站如青松,神色朗朗,清气出骨,“奚梧,我不能负师门,亦不能负你娘,我救不了你,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你走上黄泉路。”

  “疯子!疯子!”宴泷破口大骂,转身想要逃离,才发现云桥早已消失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奚梧撕心裂肺地大叫,浑身被热浪灼得疼痛,而火光仍在肆虐,仍在叫嚣,要与他同归于尽——“我是您的亲骨肉啊!您不救我,却想要我死!”

  “正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才没办法彻底割舍下你,对你的遭遇视而不见。你寄来的每一封书信,于我都是一种煎熬。”伏邑注视着他,火势越来越旺,将半边天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而他仍站在原处不动,浓烟中他的眼神无比平静、祥和,“十年前,我为了救你,毁了师父半生修为,便发誓再也不能被红尘所累。可我竟做不到,后来听闻你受妖毒折磨,我心里也很痛苦。我总是做梦……梦见你娘怨我,怨我对你见死不救。可我不能救。”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泥人,注视着它栩栩灵动的眉眼。秋画——皎若秋月,般般入画。那个女子淡眉清目的模样犹在眼前。“唯有这样,我才能彻底解脱。从此不会再为你担惊受怕,左右为难。”

继续阅读:第44章 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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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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