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寸相思
宝弋2016-07-14 15:553,247

  香习呆住,眼看着另一个自己俏生生跑到面前。

  “哇,你你你——你是谁啊?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样?”另一个香习一把扯住她转了几圈,又道,“嘿,我才要问你呢,突然跑出来吓我一跳,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幻术变出来的对不对?谁干的好事,竟敢戏弄到我头上?”她气咻咻地瞪着面前的两个男子。

  香习听得瞠目结舌,那完全相同的语调风格,几乎让她以为这世上真有另一个自己。而且——太狡猾了,她这么一转,分明是混淆视听,这下谁还看得出哪个是后来的?

  “哎?两个香习?”因那“香习”故意吵吵嚷嚷闹出动静,一时间周围的弟子都凑热闹地涌上来,他们见惯了幻术表演,乐意跟着起哄猜测,“我看这个像真的。”

  “错了,明明这个才是真的!”众人纷纷发表看法,各执己见。

  “师兄!这个冒牌货肯定是你变出来的!”那“香习”恼道。

  香习又是一惊,她正想说这句话呢,居然被抢先了……她同时扭过头瞪着慎微,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一本正经的外表下也会有这般近乎恶作剧的心思?

  “这可如何是好,连我都分辨不出真假了。”慎微佯装疑惑,但眼里都是笑意,倒像是享受她羞恼交加的注视。

  被众人围着的“香习”嘻嘻一笑,转身就跑出食斋,衣袂飞扬,快乐得像只蝴蝶。

  “你你你——你站住!别冒充我乱跑!你想干甚么?”香习忙不迭追出去。

  待人群相继散去,重鸢才道了声:“我输了。”他神色坦然,败给慎微在他意料之中,而他更享受斗术的乐趣,“虽然我知道哪个是假的,但你的幻术确实胜我一筹。”

  “闲时娱乐,解闷而已。”慎微平和道,并不在乎输赢。

  “你变出来的是从前的香习。”重鸢忍不住点破,他从慎微眼里看到一种缅怀——那原本不属于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他亦发现,慎微自西域回来后变得更加深沉幽邃,已经不是冷漠,而是——不快乐,是深深的压抑。“现在的香习不会再喊你‘师兄’了。”

  “我知道。”慎微应声,望着堂外阳光洒落的地方,“现在的香习,也不可能笑得那样快活无忧。”

  “你对他——”重鸢须臾之间改口,“你们的事,我听他说过了。我原以为是他一时情迷意乱,便不痛不痒安慰了他几句,叫他早点看开。”他忆起那次月下对饮,香习眼里萦绕不散的薄怨,“我现在发现你们心里都不好过。”

  慎微淡淡一笑:“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两全之法。”

  他正是知道,所以拒绝得果断彻底,不给彼此留任何余地。那些藕断丝连的情念也只能埋藏在内心深处,不让她察觉半分。尽管香习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她再也不会喊他师兄,她会故意将窗户敞开到最大——是因为她始终记得那夜的痛。而他眼看着这一切,心里的苦楚亦不可言明。

  “我知道你介意什么,”重鸢从未如此心平气和与他谈心,“他毕竟和我们不一样。”

  慎微一怔:“你知道——”香习是妖?

  “八仙论道最后一天,当时你和天师府弟子在场上比试,我听到你头顶的神仙和香习的对话。”重鸢坦白相告,他骗了香习——他的耳力与眼力一样好。“果然你比我更早发现。”他心里有落败之感,反而习惯了各处差他一截,年轻时他会嫉妒,如今更多的却是佩服。珠玉在前,便要见贤思齐。“其实,就算他是妖又何妨?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

  “我在乎。”慎微轻声打断他。他知道,香习贪玩纵性,并非胸怀大志之辈,若不然凭她六千年的修为,早已名列仙班。但他下定决心不能任其胡来,那或许是他天性的责任感,想要成全任何美好的东西——“我……替她在乎。”

  重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两人望向那一帘秋色,风凋碧柳,云随雁字。玉梨枝上白鸟并立,惊起不无愁。

  黄花不怯秋风冷,只怕诗人两鬓霜。

  八仙山入了十一月,已是披霜败叶、周天寒彻。

  月底的易级考试日益临近,全观停课,所有乙级丙级弟子皆紧张备考,香习反而浑身轻松,诵经练功也更悠闲了些。空下来便跟着胖师叔学作羹汤,抑或找重鸢喝酒划拳,偶尔也会随慎微学下棋,欲养高雅之性,无奈棋艺不精,她又实在安分不住,时常下到一半便弃子而逃,留下慎微替她收拾残局。

  乾虚观有个规矩,每年十一月,易级考试结果一出便放弟子“冬假”,长达两个月,故乡偏远的弟子有足够的时间回乡与家人团聚。观中弟子虽有不少是无家可归的江湖浪子,但多数是寻常人家的儿孙,亦有达官富户子弟,因而这个冬假便格外令人期待。

  香生雾縠,斜月沉沉。南窗背灯坐,风霰暗纷纷。

  “不错嘛,都喝完了,果然莲藕红枣甜汤比较合你的口味。”香习满意地接过慎微递来的空碗。自入冬之后,她总是变着花样给他端来各式养生补汤,他最初只能勉强喝一两口,如今已能饮下大半。这样一调养,他的面庞更显得温润如珠玉,她喜不自胜。“水替你放好啦,你先去沐浴吧。”

  她指指东室藤木折屏,自一幕山岳之上冒出袅袅白烟,水汽蒸腾。见慎微动身,她正准备往门外走,却听他道:“天寒地冻,你不必出去。”

  她愣了下,这三个月来她早已习惯了两人的相处模式,她平日里虽粗枝大叶,但在他面前却格外克己守礼。他沐浴的时候她都会出去溜达一圈,回来时他已经衣冠完整坐在窗前看书。她想,好歹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外人不明就里,但天上的神仙看得分明,她总要顾及他的声誉,万一他过个几年得道飞升,要去神殿当大官,被翻出黑历史就不好了。“没事,我皮厚耐寒。”她不在意地摆摆手。

  “明日上午文试,你先将《道德经》之道篇默写一遍。”那语气分明不容反驳。

  香习挠挠头:“好吧。”

  她又折回桌案前,翻开缣帛,提笔蘸墨准备写字,余光却不自觉地随着慎微走到屏风后面,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令她心头突跳,赶紧闭目默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待心跳平复,她才开始默写,一笔一划,专心致志。

  “……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待香习将道篇全部写完,慎微仍未出来,她揉揉胳膊伸了个懒腰,起身去看案前的青釉小水缸。水面清圆,浮着两朵粉白睡莲已悄悄绽开花苞。因冬日草木萧瑟,她寻遍八仙山都无花可摘,便养了一缸睡莲,由他观赏。

  他其实是个懒人,对待身外事皆耐心细致,只要是与自己相关的便简而化之,几乎是敷衍。她见过其余几位甲级弟子的楼阁,算不上华丽,好歹卉木滋荣有旺气,三师兄围篱种菊,四师兄前院百尺修竹已成为佳话,几位师兄都有各自的喜好,偏他的拂尤轩一直冷冷清清,毫无特色。或许他是从未想过要对自己好一点,便怎样都无所谓。

  “等我把你的后院种成百花园,也成为乾虚观一绝!”香习扬言道,又往水缸里探了一眼,原是想看看睡莲的长势,却无意中瞧见一张小巧的美人脸——

  眉毛不似柳叶,平顺开朗,难生愁怨之感。眼睛也非大而圆,而是形如杏瓣,眼尾上翘。两颊秀润,下巴尖尖。

  她忽地一愣,原来她长成这副模样?这些年来,她从没有这样仔细看过自己。

  她解下道巾,散开发髻,一瀑秀发倾泻垂于腰际。那朵半开的睡莲恰是衬在她鬓旁,平添几分丽色。簪花含笑看,无限相思意。

  她想,单看这张脸倒也算动人,只是没有半点媚态,更无气质可言。都说阴阳相生相容,慎微是圆正阳刚的男人,可她却不是娇丽阴柔的女人,所以他不会喜欢。

  “谁说我不像个姑娘家?”她这样想着,便照着水面,捻指如兰,自耳畔划了道弧盈盈落至另一边脸颊,姿势好看至极。她的视线也紧随手指的动作,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嘴里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郎呀郎,何日是归期?”

  那是衔环曾经舞过的一支曲儿,从前她怎样学都是东施效颦,眼神动作皆生硬得惹人发笑,今日一看也不见得差他多少。瞧啊,她若是好好学,也能做个柔媚似水的女子。

  “呸!好不知羞!”香习笑骂,一抬眼便发现慎微正站在不远处。她顿时面如火烧,暗骂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居然忘记他就在旁边浴洗,那支曲子定也被他听见了罢?

  “默写完了?”慎微语调清淡,对她方才的举动只字不提。

  “写完了,我我我去洗。”香习赶忙逃到屏风后面,气息未平,便听见他轻轻阖上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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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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