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罗衣入梦
宝弋2016-07-14 15:553,409

  他……出去了。

  香习松了口气,又觉得满腹郁卒难消。从前她只当自己是男儿,何曾在意过言行仪范?只因迷恋上凡人,才知道自己原为女身。明知道他不会接受,心里却隐约渴望成为真正的女子。偏是进退不得,以至于变得男不男,女不女——都是因为他。

  她恨恨地踢了一脚木桶,剧痛将眼泪逼出眼眶,她哑声骂道:“谁稀罕当神仙!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她咬牙,“师父说你将来必定会成仙,我姑且信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哼!”

  轩寒阶冷,厉风刮来砭人肌骨。慎微独自站在门外,望着明月沉思。

  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他渐觉四肢疲乏,进屋时香习正趴在自己的矮榻上,头发已经晾得半干,察觉到他进来,她眼睛不抬,懒懒道:“西北风好喝么。”

  她分明是看见他人立阶前,也不喊他,似乎还在赌气。

  慎微不以为意。“早些睡吧。”他声音轻柔,吹熄烛火。

  一室黑暗,唯听得风声在窗外呼啸,“咔吱”,像枯枝被折断的声音,湮没于冬夜。

  香习这才感到后悔,外面这么冷,应该早些喊他进来的。她懊恼地翻了个身,瞑目想了一阵,思路愈发清醒,正想换个姿势培养睡意,又怕惹出动静,便忍着不动,打算把剩下的半篇《道德经》背完:“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怎么还不睡?”不远处传来他的声音。

  香习汗颜:“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慎微睁开眼睛。她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但他能分辨她的呼吸,平常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今日却久未入眠,莫非因为明日考试紧张?“乙级考试并不难,七成弟子都能通过,你毋需担心。”

  “我才不会担心。”香习转念一想,道,“那天重鸢跟我说,若是我顺利考入乙级,他就送我一坛桑落酒当做庆贺。你知道他一向很宝贝自己的酒的,平常想讨一口来喝都要把他祖宗十八代夸个遍才肯呢。”

  “是么。”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

  “那……你有什么表示吗?”香习壮着胆子问。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向来直来直去的姑娘,倒也会拐弯抹角了。慎微唇角上扬:“你想要什么表示?”

  “你会答应吗?”

  慎微闻言沉默了一阵,又听见香习急切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打算对你行丧尽天良之事,不会强迫你的。”她轻咳一声,“下个月祭灶节,山下的小镇会很热闹,有灶糖吃,还有好多好多美食,我想找人陪我一起过,但他们肯定都回家了……”

  “你不回家么?”慎微轻问。他记得她曾提过一个叫沉虞的女子,应当是她的至亲。

  “我家在瀛洲啊,一趟来回要半年。”

  淡淡的喜悦拂过慎微心头,她若是留下来,岂非他所期望的?“好,我陪你过。”除了过祭灶节,还可以一起过除夕——那样喜庆的节日,有她在侧,定会温暖许多。

  “哇,你答应了?你真答应了?不许反悔!”香习激动不已,几乎从榻上跳起来。

  “你若再不睡,未必能考过。”

  “嘿嘿,我肯定能考过的,你就等着陪我过节吧!”

  慎微忍俊不禁,听着她的气息渐趋均匀,知道她是睡着了。他心思极静,虽觉得眼皮沉重,却并无睡意,脑中画面依稀回放,是这一年的时光——他们识于春光熳丽的三月,迄今不过半年光阴,积累起来的记忆却比逝去的二十五载还要瑰丽多彩。

  相逢之际,何曾料到有朝一日因她辗转反侧?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黑夜太过冰冷,一贯压抑的情感也变得料峭无所遁形。

  他始终难眠,便起身走至窗前,薄薄月色映着窗纸,从缝隙里透进来,纤尘浮动。使他想起许久以前,当他得知重鸢选择跟随辨几后,愁闷难消,杜门宿醉,醒来时也是这样寒凉的夜。他一时有些迷茫,又像是受了蛊惑,伸手推开窗户,正望见一个女子窈窕的背影,月华盛极,清晰照见她的模样——身着浅绯色襦裙,长发垂于腰际,落步生花,通体盈香。一串笑语声中,她转过脸来,比了个手势,是佳人君子初相见的羞与艳。

  画面陡然切换,笑容变成满脸泪水,她声色凄然:“我配不上你,慎微。”

  他心头大震,七情六欲变成痛苦的源头,牵肝动肺,变本加厉涌上来,化为熊熊大火,无边无际,他眼睁睁看着那团火烧掉一切,烧掉那件女裙,烧掉曾经的她——

  不要烧——不要烧——

  他却喊不出声音,忽然天空惊雷阵阵,大雨倾盆而下,将他全身淋透。

  他打了个冷战,四肢涌入寒意,心里却有烈火灼烧着他,终于他忍受不了这忽冷忽热的痛苦煎熬,本元脱离肉体而出,那茫远的天际似有一道鸿音在召唤:“戎鹤,孤不忍见卿受情爱之苦,不如将此事交给有狐,重返天庭。”

  那道女声庄严冷肃,含威不露,乍听难辨喜怒,却分明在征询他的意见,似乎——只要他不肯走,便无人能强迫得了他。

  戎鹤是谁?有狐是谁?他浮在半空,迷惑地看着自己一身仙泽。痛苦吗?心里有声音在问,是啊,想爱却不能——可即便是痛苦,也不愿就此与她别离。

  他在乾虚观上空徘徊不去。直至听见红尘之中一声大喊——“慎微!”

  对呵,他是慎微。他答应过要陪她过祭灶节,陪她过除夕……他释然一笑,转身重返躯壳,待灵魂适应了肢体的沉重,才勉强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百里师叔他醒了!”

  那是一张因等待而焦急万分的脸,欣喜之中自言自语:“平日你都比我早起,今日却迟迟不见声响,我原以为你是染上风邪了,怎料……怎料……”她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你这人不同一般,害起病来也比常人惊天动地!”

  “几时了……”慎微眯起眼睛,窗外已是大亮,“我睡了多久?”

  “巳时了。还差一刻钟文试就要开始。”这时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正是丙级授课师叔百里忧,拍拍香习,“他醒了,你总该放心去考试了吧。”

  香习茫然应声,走出几步又回头,望着慎微不动。

  百里忧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有我在这,你还不放心吗?”

  “他刚才连呼吸都没有,我差点以为……”香习哽咽道,一面偷偷抹泪。她当时洗漱完毕,一连唤慎微不应,走到床畔才发现他面如死灰,便试着去探他的鼻息,这一探,整个人似跌入冰窖里——竟没有鼻息!她呆在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飞奔去引云阁找封洵,对方却闭关不见,她无奈之下只好找来略懂医术的百里忧。“师叔你有没有办法找来师父?我怕他——”

  “封师兄一旦闭关是绝不见人的。”百里忧叹了口气。

  “香习,”躺在床上的人温声轻唤,“你若再不去考试,祭灶节只好一个人过了。”他的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要她放心。

  香习深深看了他一眼:“我速去速回,你一定要等我!”

  慎微点头,看着她飞快跑出拂尤轩,一路脚步声惊动四方,如同情义的泰山之重。

  慎微一整日都昏昏沉沉,喝了几副驱寒的汤药,半睡半醒中看着香习来回奔忙。

  她说的速去速回,分毫不假。上午的文试,她只用了两刻钟便率先交卷。下午的武试,她原本排在第十二位,是最保险的位置,却非要喊着第一个考,也是几位师叔要求最严苛的时候,旁人避之不及,她倒是举重若轻,考完不管不顾,便又赶回来照顾他。

  “原以为百里师叔是个半吊子,开的药方倒真有几分效果。”香习伸手探上慎微的额面,总算舒了口气,“今晚再发一身汗就好了。来,我们开始吧!”

  慎微犹在混沌之中,忽然察觉到她不安分的手摸到他胸口,欲解他里衣。

  慎微急忙伸手将她捉住:“你做甚么?”

  “哇力气好大,看来死不了了。”香习嬉皮笑脸道,“你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我替你擦擦身子,顺便换身干净衣裳。”她想了想又补充,“这是百里师叔要求的,不是我想趁人之危占你便宜啊,你别误会。”

  “我自己来。”慎微艰难出声。

  香习也不阻拦,若无其事地倚在床边,看着他吃力撑起上半身,想要解衣,手指却不听使唤,几番受挫后,他的面色更加苍白,眼底尽是恼意。

  “慎微道长,我这把年纪当你太太太姥姥都足够了。我这六千年的修为也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从来不是靠什么吸精纳元啦,采阳补阴啦。”香习慢悠悠坐到他床畔,痞笑道,“你现下这副惨样也就别顾及男女之嫌了,就当我是个老人家照顾孙子呗。”

  慎微怒斥:“你嘴巴上占的便宜可不小。”

  “是是是我错了,您可千万别动气。”香习小心翼翼瞅着他的脸色,嘴角偷偷上扬。她心里是高兴的,他这样一生病,不再像先前那样绷紧了神经,那样戒备得就好像随时等着拒绝她、劝导她。两人仿佛又回到最初的状态,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惹他恼羞成怒——如果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是很好吗?“真不要我帮忙?”

  慎微沉默许久,才闷声道:“灭灯。”

继续阅读:第56章 肌肤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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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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