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兰正寻思着如何钻回慕容决的肉身，撇眸却瞧见院外站着一道身影。
妖美的眼眸警惕眯起。
那是槐玉的模样，但普通凡人去了魔界岂有存活之理？
“殿下。”槐玉单膝跪地，却是男人的声音，“卑职来迟，殿下受苦了。”
“少晗？”娑兰唇角一抹笑意。他对魔界无甚感情，纯粹以折磨凌虐为乐，对于手下异师向来挟弱点以利用，严刑威逼，不择手段，因而真正服他的甚少。少晗是他身边仅剩的几位信得过的异师之一，也是他寝宫唯一的内侍，从前几次欢喜蚕反噬时皆由他在身侧守护。异域之屏的另一端便连着他的寝宫，他昨晚施法送人过去，一来是调虎离山，二来也是想据此传递讯息给少晗。
那槐玉起身时已变成一位黑衣少年，面目清秀，背上一柄古剑几乎与他身量同长，青光森然，乃世间罕见，正是剑师少晗。“卑职听闻戎鹤上神下凡，生怕殿下遭遇不测。”
娑兰目色冷了几分，戎鹤此行本因他而起，在凡间却是暗中照面，隐匿行迹，护他之意明显。魔界如何会知道？“哦？你听谁说的？”他伸手抚上少晗的脸颊，声音轻柔，十足的调情之欲。
“是……镜师。”浓郁兰香扑鼻，少晗的气息有些不稳，“卑职方才似乎看到戎鹤上神的坐骑？”
娑兰心思一转，猛然想起，戎鹤在全府布下结界，少晗若是通过异域之屏过来必然会被戎鹤察觉，但显然他离去前并未发现异样。因而才更加危险——尽管东方烎域曾有几位顶尖的异师，可以破结界不被发觉，但那些无一例外都被他关进了阿鼻狱。何况少晗擅于使剑，对于术法并不精通。那么，他到底是谁？又或者他之前所了解的少晗也是伪装？
他生性诡狡多疑，即便是对心腹也能一念推翻信任，渐而疏远对方，导致他身边可信之人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因所处环境复杂，另一方面也是他个性所致。
他很清楚自己根骨叛逆，不适合修仙，所以离开太恒府毫不迟疑。而当他厌倦这种尔虞我诈之后才发现，天地之间，唯一能够让他深信不疑的竟只有戎鹤。
“幸亏来的是他，若是司命府那只骚狐狸过来，你未必还能见着本尊。只可惜本尊没了法力，处处受制于他，原想对他使媚香，结果被他打出原形。”娑兰轻喘口气，顺势依偎到他身上，“他恐怕是往冥府寻慕容决的亡魂去了，还暗中派人盯着本尊，你小心些。”一面暗忖，若少晗只是看到幸余，未必会听到方才那番对话，但也许他是撒谎，故意要自己掉以轻心，再暗中把消息泄露给魔界——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卑职先带殿下离开。”少晗面色有异。尽管已经有意屏住呼吸，但又需分神听娑兰说话，不免摄入了几分媚香。且还被他勾魂的美目盯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娑兰眼角一挑，嗔道：“傻小子，本尊也受了媚香的影响，你还不帮忙解决一下。”
少晗听出他的意图，身体竟先于意识起了反应。明知道前一刻与他交欢的魔卒下一刻或许修为尽毁，被他丢进阿鼻狱恣意摧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仍禁不住内心的狂热，他抿了抿嘴唇，嗓音沙哑：“殿下……”
“从前在寝宫伶俐得很，今日倒害羞起来了。再害羞本尊也不放过你。”娑兰媚态大发，言语神情无一不勾魂摄魄，任谁见了都难以把持。说罢直接跨过慕容决的肉身，拉着少晗往闺房走去，经过内室看到趴在案上昏睡的沉虞，暗暗咬牙，面上却笑道：“本尊倒忘了，这儿还有个女人。若是你俩陪本尊共赴云雨，倒别有一番滋味。”他似乎兴致颇佳，上前推了推沉虞，“快醒醒！”并暗中将一枚金针扎入她腰际，这是他为克制体内情欲而常备的“神清针”，亦能解简单术法，也不知她何时能够清醒，赌一把了。
“殿下，她、她是妖啊。”少晗感受到沉虞身上的妖性，清醒了几分。
“哼，爱上凡人的妖，哪个不愚蠢？”娑兰眼里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将本尊当做那凡人，与本尊缠绵了半月之久，可惜本尊受欢喜蚕反噬，无法摄取她的修为，否则岂会留她在此？”
少晗一听，反正他不能摄取修为，就算与自己交合也无妨吧？这样一想，再也不掩饰自己体内蓬勃的欲望，迫不及待缠了上去。
“娑兰到底是个妖孽，你以为他在卖弄风情时，他早已将你看得里外透彻。你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会信。同样的，他说的话，你半句都不要信。”——那些忠告早就被他抛在脑后，纵有再强的法力也不敌这一刻的欲火烧身，他甚至分辨不清眼前的是谁，抑或是男是女，只想贪图一时之欢。
娑兰反而不急了，欲拒还迎将他推到床上，一面慢条斯理解衣，一面嗔笑道：“可还记得本尊最喜欢的姿势，错了要受罚的。”
“卑职还有别的花样，保证让殿下满意。”
果然不是少晗。娑兰嘴角含笑，目光冰冷。
欢作沈水香，侬作博山炉。更漏迟迟，花笙尚然，风流未了。
少晗耽于云雨之中，神智昏聩，竟未觉体内的修为源源不断流逝。直到后背一道冰刃直直穿透至前胸，他才受痛清醒过来，脸上五官扭曲，最终变成另一副狰狞的面孔。
“幻师文笙，果然是你。可惜本尊等不到看你受尽三十六种酷刑了。”娑兰一脚将他踢下床，背过身去整理衣衫，冷冷道，“杀了他，用‘水龙吟’。”
沉虞退了两步，不敢相信方才的冰刃出于自己的手。当那根神清针扎入腰际时，她已经有了模糊的意识，也知道他一直在拖延时间，等着她彻底清醒过来去救他，那是她第二次用妖法伤人，第一次是在一百多年前，同样是为他——“一定要杀他吗？”
看到她满面泪痕，娑兰不自觉地移开视线：“他若只是想取我性命，我还可以留着他慢慢折磨。只怪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必须得死。在我眼里，死反而是最痛快的。”无论文笙看到多少，传入魔界必然对戎鹤不利，所以他绝不容许文笙活着。他厌恶地看着地上衣不蔽体的男人：“文笙，你以为本尊当真这样饥不择食？少晗若是没有这点定力，岂配守着本尊的寝宫？”
文笙这才想起临行前收到的忠告，追悔莫及：“卑职只是……想接殿下回去……”
“接本尊回去？你有什么资格？”娑兰不屑冷笑。文笙本由凡人逆道成魔，加之这一百年来日夜吸摄无因果树的瘴气，修为大有长进。此人奸险虚伪，惯会见风使舵，可惜是个墙头草，且最大的错误是不了解自己的主子。不过——他偏是最喜欢提拔这类檽栎庸才。“每隔百年总有不自量力之卒想争烎尊之位，本尊早就习惯了，你追我赶的游戏是不是很好玩？这次又是哪个派你来的？”
“是……”文笙张嘴正要回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娑兰，你手下这群异师越来越不中用了。有能力的相继被你关进阿鼻狱，没能力的反而被破格提拔。究竟是你选贤不力，还是故意想让整个东方烎域成为六界的笑柄？”男子的声音似笑非笑，似飞凤落羽的轻盈不可及，落在耳中极为好听，却令娑兰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你的心究竟向着谁呢。若非孤亲自来接你，你定是不愿意回来了罢？”
天地暗了下来，而后自这黑暗中洒进一片光，像一阵阳雨淋湿幽长的岁月。周围莲香竹影，皆因这抹亮光而变得招摇无忌。仿佛这声音的华丽落地，便可使得日月更迭，江山变幻——但在凡人眼里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晌午。
此时立于光影里的男子，一袭月辉朱袍，金发飞扬，他的眼睛亦是艳丽的金色，这样的眸色本属罕见，却丝毫不显妖邪之态，或许是因他的表情完全收敛，只略略见得几分笑意，因而显得有些温文和雅致。没有华服艳饰，亦没有声势浩大的阵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单是这一身气度，已然能令起天地起六种震动。
而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因他是魔君凤欺。
他的容貌与凰瑛有几分相似，然相比于她的骄傲、乃至戎鹤的冷清，他反而是最平易近人的那一个。常人看到他只会惊叹于他的美丽，绝不相信这样高贵如同神祇一样的男子会是做尽恶事的魔君。但若是细看他的眼睛，便会浑身一怵，渐而感觉周身涌出寒气，那已经不是冷，而是一种万物消亡的死寂。
似乎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能令他的心起丝毫波动，包括血腥和杀戮、战争和毁灭，也仅仅出于习惯。他的心早就死了——仿佛回到混沌初期的天地不仁。
但娑兰岂会不知，他此刻表现出的谦和之态，只是因为他的魔性尚未发作。
当那双瑰丽的凤目变成血红，当他骨子里的杀欲彻底爆发，那种极端的巫魇和癫狂——他有生以来见过一次，便再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