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的交情,到底不敌一夜夫妻。”凤欺声音轻柔,故意撩拨她的情绪,“恨么?”
“你们的目标原本就是我,即便不是利用沉虞,你们还有别的办法抓到我。”香习咬牙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大骂道,“我只是觉得不值!为了别人我也认了,偏是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妖孽!那混蛋有什么好?”
“娑兰再不好,唯有一样是好的,相信你听了也会对他有所改观。”凤欺笑道,“一百多年前,娑兰为揪出几个叛乱的异师,不惜以身为诱饵,结果在凡间遇到你朋友,两人逃难之路也别有一番情趣,自然引得芳心暗许。但你朋友实在糊涂,以为娑兰披着的肉身便是他,阴差阳错,辗转三世,才又与他重逢。”
“原来娑兰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香习若有所思。那日她听到沉虞的说法,虽有几分疑虑,却更情愿相信是娑兰玩的伎俩,没想到他们之间确有这样一段过往。
“半个月前,孤正巧来东方烎域,却不见烎尊,便派一位异师去接娑兰回来,正巧撞见他与戎鹤的谈话,知道戎鹤有个意中人——”凤欺又道,唇边笑意加深,“孤原以为,戎鹤是六界之内唯一不会动情的神,自然要追根究底。便将娑兰关在这里拷问了半个月,三十六种酷刑用尽,他竟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足见他对戎鹤的忠心,让孤好一番嫉妒呀。”
“这样看来,倒是我害了他。”香习无法想象那些刑具落在身上的巨大痛苦,转而对娑兰有几分欣赏,“我也没什么好介怀了。”
“你以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凤欺眯了眯眼,那种冷冷的讥诮的眼神让香习心里一寒,“孤手下有八方烎尊,唯独看好娑兰。偏他在位近千年,政绩平平,虽不算差,亦不算好,因为他清楚知道孤的底线——孤交给他的任务他都完成了,但绝不是倾力而为。不仅如此,他还巧用心术,将原本最有能力的几位异师相继送入阿鼻狱,而受他提拔的只是中庸之才。他有这等智慧,心却不向着孤,孤岂能留他在世上?”他抚唇而笑,原本金色的眼眸微微泛出血红,“孤同时抓来了你朋友,却没有折磨她,而是让她住娑兰的寝宫,安排异师供她差遣。不仅如此,她每日都能喝到一碗‘兰蓉羹’——嗯?你可知什么叫兰蓉羹?”
香习不自觉地抱紧双臂,身子急剧颤抖,便听见凤欺以一种细滑如丝的声音说:“就是从娑兰身上剥开皮肉、剐下筋骨,到最后取出五脏六腑,熬成一碗珍贵的血肉羹。你朋友每日都在吃着自己的爱人,最后她违背良心出卖你,换来的只是一个幻象而已,真正的娑兰已经死了,他的魂魄散于酷刑之下,连他的肉身都变成了腹中餐——”他笑着叹息,“这可真叫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对么?”
香习听得几欲作呕,这种折磨已非残忍所能形容,而是极端的变态!如果沉虞知道真相一定会发疯吧。“我已经落在你手里,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不要再动沉虞。”她脸色发白,头一次对未知的遭遇感到害怕。她已然知道,被关在阿鼻狱里,除了死便永无出头之日。除去身体遭受的刀斫火燎,还有灵魂上的深深恐惧,换做是她定然半刻也承受不了。原来戎鹤说的都是真的,魔族的手段远超出她想象,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呸!我怎么可能说这种假惺惺的话?她见色忘义,卖友求荣,简直天理不容,你们把她往死里折磨吧,千万不要放过她!”她目露凶光,似被吓得神智错乱。
凤欺静静注视着她半晌,嘴角忽地勾起笑容:“孤险些被你骗过去了。你果然很聪明啊,知道孤的癖好,若是替她求情只会害她。”他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她面前,眼角渗出的血色逐渐将整双眼睛染红,最初的清雅之容从脸上褪尽,变成狰狞诡魅,“你以为孤为何留着她的贱命?因为她必定会第一时间找戎鹤求助——你道,依戎鹤的性子,会不会痴情到只身闯入魔界来救你?哈哈,孤真是好期待呀!”
香习早已料到这是他设下的局,反而没那么慌张,她握了握汗湿的手心:“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我到能舍命相救吧?戎鹤当凡人的时候确实跟一般毛头小伙没两样,被我迷过一阵子也不奇怪,后来他回归神位,后悔都来不及,又不忍心明确说破——”
香习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对方的神情就像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嗯?怎么不演了?继续演啊!”凤欺狞笑着伸出一双手捏住她纤细的颈子,缓缓将她整个提起来,“香习,孤第一眼看到你简直不敢相信,你凭什么能让戎鹤倾心?偏偏孤多了解你一分,就对你多一分兴趣,孤好想、好想把你的皮剥下来,看你还能呈现出何种模样!”
眼前一阵昏花,冰冷的手指像蛇一样缠住颈项,而后颈本是香习元神所藏之处,只需再加一分力,便能取了她性命。“我——我知道戎鹤的秘密!是关于你的!”
凤欺早已练就刀枪不入的本事,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你有个女儿,她还活着!”趁他手上力道松开半分,香习拼命挣脱出来,“我知道她在哪儿!”
时间恍若静止。
凤欺久久没有说话,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盯着她。香习背靠石壁,惊魂不定,这个魔鬼的思维已然超出常理所能推断,她根本预料不到他接下来是否会将自己生吞入腹,唯有尽可能地转移他的注意,争取机会逃出魔界。
所幸她终于赌对了一次,凤欺唯一的死穴便是他的女儿。
“戎鹤告诉你的?”声音如裂帛清厉,寒意彻骨。
“戎鹤不惜耗去半生修为救她一命,自然不希望她留在魔界,才谎称她已死。”香习掺真掺假说道,“实际上,我与戎鹤之所以结识,也是因为她。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今想来她的眉目确实与你有三分相似。哦对了,她身上好像还有一块胎记——”她瞧见凤欺目光颤动,血红有淡化之象,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七七八八,“她如今被戎鹤藏在昆仑山,外设七重结界,原本咒语只有戎鹤知道,后来他告诉了我,且叮嘱我万万不能泄露。”她心思转得极快,尽量编得细致入理。她知道凤欺必定不会全信,但只要能离开阿鼻狱,她便有逃生的余地,“我虽爱慕戎鹤,但不至于像娑兰那样死心塌地。为了活命,也只能出卖他一次。魔君陛下,您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带您去见女儿。”
那双阴鸷的凤目仍盯着她,似要将她看透:“你可知道欺骗孤的后果?”
“不敢。”香习见他周身的杀气消去大半,知道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正暗暗松了口气,却在听见外面一声惊呼时面如死灰——
“陛下!戎鹤上神闯过来了!”
“你果然来了。”
凤欺意兴阑珊地一笑,有意将香习拽到身前。两人便站在悬空的索桥上,那索桥一直向下延伸,深不见底。桥的尽头有两盏碧绿色骷髅造型的浮灯,灯光在黑暗中像是幽幽的冥火。
戎鹤立于对面,脚边魔卒死伤一地,意味着才经历过一场血腥杀伐。而他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笼罩在紫雾寒泽中,清姿峻骨,华茂春松。
香习与他遥遥相望,恍然竟有一种错觉:若有生之年还能相见,那一定是诀别。
“凤欺,我应战只为天下苍生,从未携带个人仇怨。即便是那次神魔之役,我留的几分情面,你心里应当有数。”戎鹤平静扬手,太阿剑应召现形,而他目中的冷冽已然是无情,“我今日出现在此,无关神族,仅是我戎鹤与魔族的私怨。你伤她几分,我会尽数算在魔族头上。”
凤欺听了唇角一撇,要笑不笑的沧凉神情:“你为天下苍生轻易饶恕魔族,却为她与魔族拼命,原来,天下苍生在你眼里都不及她重要?”
“是。”戎鹤沉静道。
“戎鹤,孤终于等到这一天,你终于也有弱点了!”红衣猎猎飞扬,凤目一刹睁开,艳色妖娆,里面分明是积压数千年的浓仇孽恨,“当初师姐弟三人,唯独你被师父赋予至强的神力,远超过孤与凰瑛,但师父告诫你务必杜绝七情六欲,一旦动情,你体内的神力便会一点点消散。你以为自己还能像从前一样无懈可击?”
香习心下大惊,这才明白为何凰瑛极力阻止戎鹤与自己见面,原来她是为了保住戎鹤的神力!
戎鹤却不动声色道:“凭我之力,虽不足以剿灭整个魔族,毁你半壁仍不在话下。”
“半壁?”凤欺玩味地掂量这个词,心跳加快,血液跟着沸腾起来,这么久以来终于有东西刺激到他——令他兴奋欲狂。“孤已经调来八方烎域最强的十万精兵,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毁了他们!”
“如果你女儿就站在面前,她会认贼作父吗?”香习突然问,令凤欺目光乍异,而在同时感觉腹部一寒——涅灵箭已然穿透他的肉身。原来香习便趁他与戎鹤对话时召唤出广寒弓,藏在袖中作为暗器,在他分神的间隙迅疾出手,一招即中。
“她已经死了!死了!你骗不了孤!”凤欺咆哮一声,抬掌直劈她后颈。他魔性大发,这一掌去势极狠,必定要其魂魄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