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伊人芳冢
宝弋2016-07-14 15:553,196

  伸手触摸伊人冰冷的脸庞,像是那一刻才敢相信她已离开人世,他的眼里升起莫大的悲恸。四周渐有人指指点点,附耳说着“主婢私通”,但这些褒贬掺杂的议论并未惊扰到他,他只是静静抱起采绿的尸体,朝屋外走去。

  香习默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沉重如山的背影,一步一步,被拥挤的人流淹没。

  良久,直至她听见房朴冷冷的笑声,用一种怪异的语调说:

  “他真是个……面面俱到的好人。”

  三日后,采绿下葬。

  黄符漫天,哭声震林。

  繁冗的礼节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送葬队伍才相继散去。香习揉了揉酸软的膝盖,转身发现孟元杭仍不发一言地站着,素衣木簪,容色枯槁。

  香习并不擅长予人安慰,迟疑半晌,却是对方先开了口:“陪我走一程吧。”

  “嗯。”

  遂一前一后离开墓地。蔽芾野樗,萋萋柞木,风声像是山林的呜咽。两人各怀心思,偶尔交谈几句,孟元杭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辛苦了。本是客人,却连累你不眠不休陪了这些天。”

  “哪儿的话。”香习摆摆手,心想未来还指着他带自己入宫呢,表面功夫自然要做到位。何况,人家哭的时候她一直在摇头晃脑地打瞌睡,全当是催眠了。

  “我其实知道她的心思,却一直假装不知,而她对我的悉心照拂,我都欣然接受。”孟元杭突然道,言语间流露自责之意,“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香习却问:“你可曾有过意中人?”

  “有。”不料孟元杭回答得分外干脆,他鲜少有这般不假思索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几乎忘记她的模样,只是想起她来,会觉得……黑暗的日子没有那么难捱。”在这样漫长到无止境的生命里,还能藏着一份念想,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尽管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或许她早已将我忘记。”

  “那么,”香习顺手折了一枝山樱,没有追问下去,“这很公平,不是吗?”

  孟元杭沉默半晌,一半是因她无所谓的态度,一半亦是被她的话语触动:“你说的对,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

  “不喜欢,不拒绝。或许出于善良,或许出于情感上的需要。反正你们都习惯了做违心的事。”香习把玩着手里的花枝,语气阑珊。在她浅显的认知里,人类的善良大多出于懦弱怕事,而她胡作非为惯了,不通教化,亦不屑于行善积德,“或许这就是你们的处世之道,我实在学不来。我只会依着自己的心、快活地过。”

  这些司命神君,明明自己清心寡欲,却为凡人塑造这般矛盾复杂的性情,究竟是想让短暂的生命变得丰盛精彩,还是享受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的乐趣?她情愿相信后者。

  “难怪你这样潇洒。”孟元杭目光浮动,不经意间瞧见了趣事,“哎别动,”他走近身前,笑着朝她伸手,原来是风将一枚黄纸吹到她头发上了,“你倒是从不注意这些。”他低头看她一眼,她的模样有些端庄淑秀,理应出身名门,偏她的性子一点也不矜持,反而时常显露小女孩的顽皮,好比学堂里夫子授课,众生聆听,而她宁攀出墙头折一枝花,难被管束,难被收伏。

  “别过来!”就在他的手即将落到发顶的时候,香习猝然尖叫着挥开,不仅是孟元杭,连她自己都错愕了下,“男、男、男女授受不亲。”她结结巴巴道。

  “抱歉,是我逾矩了。”孟元杭说着就退后两步,一派君子风度。

  “哎呀我怎么空着手呢,食篮定是落在墓前了,我回去找找。”

  香习自顾自说完转身就走,并没有人跟上来,她的心跳却无法平复。方才孟元杭朝她伸手的瞬间,她的脑中飞快闪过一个画面——很久以前,有人对她做了同样的举动,那看似温柔的动作之后,却藏着可怕的诡计。所以她出于本能地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记不清画面中那人的脸,可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好看。似一脉流水的平服多情,轻易便令她弃甲卸防。

  “阿元……”她想到薄叶笺上那个孤零零的名字,扶住额头,努力回忆时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扑簌簌”,树叶无风自落,暮色中有道黑影闪过,像是鸟兽的踪迹。

  香习登时警觉:“谁?”

  “在下房朴。”却是先前那相士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依然清瘦落魄,一身颜色发旧的布衣,鬓旁白发竟比初见时又多了几缕。

  “记得记得,房半仙。咦——”香习摸着下巴,“上次见你好像没这么老?”

  “商姑娘心细如尘,冰雪聪明,若是含蓄些就更好了。”房朴苦笑。

  “你……贵庚?”香习忍不住问。他的容相很是奇异,单看五官以为是弱冠青年,皮肤却明显呈现老态,以及他鬓边的白发,看起来倒像有四五十岁了。

  “小生今年廿三。”房朴诚实作答,瞥见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我生来可以看见凡人掌中的宿命,幼时我不知轻重,便有一说一,听人夸我神童更是洋洋自得,直到自己未老先衰,我才知道,泄露天机需以寿命为代价。”他神色怃然,“后来,我想活得长寿些,便一直招摇撞骗,故意歪曲事实,靠着骗来的几文茶钱潦倒过活。直到城中连番发生命案——”

  “原是如此。”香习心下了然。想来此人也是大慧灵胎,才能勘破天机。“你来采绿墓地,可是发现了异样?”

  “商姑娘定也察觉到蹊跷,是吗?”

  香习耸耸肩,并不乐意与命案扯上关系:“我是外乡来客,城里死的人与我不相干,唯独一个采绿,撑死也只是半炷香时间的缘分。我倒是好奇,你如何发现有妖魔作祟?”

  “我曾经观察过柳仲素的手相,她命带神煞,注定才华横溢,享尽福禄,长寿终老。当日听到她无故死于闺中的消息,我便觉得这是逆天异象。而秀——”房朴顿了一下,接着道,“而唐秀芸亦是出类拔萃之人,我便联想到,她们的死,或许是因她们的精魂有利用价值。”

  “凡人过分纵容七情六欲,精魂大多污浊,妖魔本不屑食之,但若是至纯精魂,确能增进修为。”香习点点头,“这样便能说通,为何她们会被妖魔看中。”

  魔族惯常行凶作恶,为祸五界。妖界则分正邪两派,正派潜心修习可位列仙班,邪派伤天害理也会堕入魔途。那些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往往精魂更纯,便极易招惹这些邪道妖魔。

  “我知道,商姑娘亦非普通人。”房朴一时激动,那日他看到商颂的手相时便发现她灵窍自开,有济世之才,“不如我们联手找出凶手,免其再危害人间?”

  “哈哈过奖,我有个舅舅在天师府当差,我幼年贪玩随他学了点道术,才相信妖魔的存在。”香习随口编道,“但是舅舅也教过我,最好的自保术是不要多管闲事。”她只想尽快入宫为后,平平顺顺过完商颂的一生,不愿节外生枝。何况她拖着这副笨拙的肉身很难使用法力,未必是那些妖魔的对手。“这些人的死,其实和我、和你,并没有多大关系吧。你年纪轻轻,却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还不如一直招摇撞骗下去,何必引火烧身?”

  “人命关天,我岂能坐视不理?”房朴愤然一拂衣袖,“已经三条人命了,如果再不阻止,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真是大义凛然,感人肺腑!”香习笑着拍手,“我敬你是正直之辈。可人各有志,就此别过。”说罢转身要走。

  “若此事与孟元杭相关,你依然无动于衷?”房朴突然道。

  “他也会死吗?”香习脚步一顿。心下已有几分犹豫,因为孟元杭是关乎她与太子结缘的重要人物,若是出了意外倒不好办了。

  “他不会死,可他与命案脱不了干系。”房朴暗暗咬牙,“我已暗中寻访过,唐秀芸、柳仲素,她们死前皆请孟元杭为自己作过画,而采绿是他府上的丫鬟,想来也应该留着画像。”

  香习蹙眉:“采绿的画像我确实见过,有何不妥?”她当时看着只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除了太过逼真,并无其它异样。

  “我能大致猜到一些,无奈线索不足,尚不能断定。”房朴语意含糊,分明有所保留,“民间流传‘七日还魂’,柳仲素的尸体在第七日不见了,到如今遍寻不得。再过四天是采绿还魂之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应该会来墓地。你我约定子时在此碰头,如何?”

  香习沉吟片刻,联想起商颂久寻不得的亡魂,莫非也是妖魔所为?“好。”她应声。

  “多谢。”房朴舒了口气,下意识朝香习贴近了几步,“我在墓地等了许久,就是想找机会与你单独会面,要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来这种地方。”

继续阅读:第8章 入宫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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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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