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
两柄剑被击落在地,蒙面人惊恐地瞪着从天而降的异物,竟然是——鸟骨架!
是完整的鸟骨架!只见骨,不见肉,剔得干干净净,连眼珠子还在!
“哇好饱,嗝——”清晰的饱嗝声传来,好像还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傻鸟长得难看,肉倒挺鲜美。”
“是……是……鹌鹑……”蒙面人几乎要淌下热泪,那可是他们的祖先啊!一时间羞愤交加,飞身直奔声源而去:“是谁!好大的胆子!”
胡乱拨开灌木丛,只见一个年轻道士正翘着腿坐在篝火边剔牙。他样貌极俊,长眉星目,顾盼流光,偏姿态也极其不雅。背上一把刻得歪歪斜斜的桃木剑,青灰色道袍半新不旧,道巾更是扎得乱七八糟,哪儿都差了一截。尤其是相比于方才那个乾虚观的道士,他就像个伪劣品。
那道士正是香习,她剔完牙直接用道袍擦了擦手,一抬头便见三个蒙面人怒目而视,盯着地上的鸟毛。“喝——”她假装吃惊,眼里却是笑意,“兄台抱歉啊,我刚啃完,也没留给你们。”
“你是他们的同伙?”那沙哑的声音问道。
“同伙?谁?”香习四处张望。
蒙面人交互使了个眼色,便趁她心不在焉的时候挥剑刺去——“铿——”
“小心!”随后赶来的小道士仓促大叫。
“噌”,似风拂落叶细微的声响,灼眼白光一现即隐,恢复视觉时只见三个蒙面人倒在地上,连呻吟声都来不及发出。
“咦?”香习踢了踢其中一个,对方声息全无,“好久没打架也没个轻重,该不是死了吧。”她抓耳挠腮,来回踱步,“爷爷只是吹了口气而已。”
小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香习接触到他的目光,突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哇,同行!”
小道士因这笑容恍了一下神,小小退开一步:“乾虚观,岿斗。”他端正作揖,“道友是?”
“叫我香习好了。”香习笑眯眯。
“不知香习道友师出何门?”岿斗再问。
“你猜。”依然笑眯眯。
那笑容灿烂得教人不忍拂逆。岿斗硬着头皮,绞尽脑汁:“现今道教兴盛,除了幽州乾虚观最负盛名,还有荆州白堃观——”
“对对,被你看出来了。”香习飞快打断他,“爷爷我——咳,”她继续笑,保持极佳的亲和力,“贫道正是白疯观的。”她也学着岿斗躬身作了一揖,但明显姿势很不到位。
岿斗拭去额上薄汗:“可我听师兄说白堃观口碑不佳,不走正道修仙,却以摄取妖灵精气为捷径——”
“说的太对了!这帮家伙简直是禽兽!我就是瞧不惯他们的龌蹉行为,所以脱离了师门,四海为家!”香习立即换上一副愤慨的神容,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也不用骂曾经的师兄弟是禽兽吧。岿斗垂目视地,几乎是满头大汗了。他印象中的道士该是像师兄们那样——淡定从容,喜怒不行于色的,可眼前这位道友言谈举止乔张做致,情感未免太过丰富。这这这,能当好道士吗?
“岿斗。”
一声低唤自身后传来。那声音听来低沉,却力透四方,音色带着天然的清冷,似秀梅新发时落了一场薄雪,才体会三分春意,便叫冷冽的雪光逼得一凛。
“慎微师兄!”
岿斗欣喜地转身相迎,便见树林里走出一位青衿木簪的男子,身姿挺拔,秀骨清嘉。一路走来似轻云蔽月,步蘅薄而流芳。而其冰心玉质、芝兰之韵,更胜过年轻俊美的面容——正是携他同行的师兄慎微。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岿斗见他毫发无伤,总算松了口气。
慎微眉头微皱,望着地上三具尸体。
岿斗连忙解释道:“凭我的三脚猫功夫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幸亏有位道友相救——”他扭头一看,哪里还有香习的身影,不禁纳罕,“这人真是,刚才还说着话呢,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慎微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几位死者颈上的伤口,皆是一招毙命,伤口现在才开始流血,不是刀剑或真气所伤,而是——风刃。
“他的招术有些邪僻。”慎微淡声道。以自然之力杀人,并非正统道术。
“他说他是白堃观的,因不满师门中偷精盗元的邪风,所以离观当了散人。”岿斗将香习的话重复了一遍,倒是毫不怀疑,“说起他的招术,那可太厉害了,我都没见他出手,那三个人就无声无息倒下了,比——比——”比那些甲级师兄还要厉害呢。
慎微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高人隐于野,即便遇到胜于师父的也毋需稀奇。”转念一想,又问,“白堃观有个规矩,新收弟子皆需在后颈点一颗血痣,且终身不褪。你可见此血痣?”
“这个我倒没注意。”岿斗惭愧地挠挠头,“师兄可知道这些杀手的来历?”
“他们伤不到我,便切腹自尽了。”慎微暗忖,原以为自己能引开那些杀手,不料留下岿斗一人仍有危险,看来以后务必两人一同进退才行。“从他们说话的口音可以确定是奄国本地人。”
“对了,他说是因为我们多管闲事才招来杀身之祸的。”岿斗突然想起。
慎微目光微厉:“我们此行是受荣王妃私下相邀,原本极其隐蔽,旁人如何会知道?”
那荣王妃乌追原本是乾虚观观主的表妹,远嫁奄国,由于府上接连发生异事,才以青鸟传书至乾虚观,请求相助。
岿斗经他一提醒,恍然大悟:“难道是荣王妃身边的人……”因师父长年闭关,观内事务逐渐交由六位甲级师兄协助打理,此次奄国之行,却是师父亲口所托,便连同门师兄弟也不知晓他们确切的去处。“他们急着杀人灭口,是怕我们查出什么吗?”
慎微清眸半垂,并不应声,只望着一地狼藉陷入沉思。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呐。
香习悠闲地哼着曲儿,望着不远处奄国的城门,脸上笑意扩大。瞧啊,她假扮道士的这一路,遇见不少同行,个个打着“捉鬼降妖镇宅保平安”的旗号,但多数一见她就主动避开生怕被抢生意,谁会想到她才是妖呢?
不过,城门的守卫是不是有点多啊?
香习打量起此刻守在城门外列队盘查的红衣侍卫。先前她听衔环说过,奄国原是商末小国,数百年前被灭后便携残部逃至江南,重新筑城。因其国主不兴战事,重商抑农,造成国富兵弱,全部子民尚不足万户。平日里奄民与邻国生意上常有往来,进出城门也较为随意,但——现下是什么情况?
“站着别动,你们的腰牌呢?”
为首的一个中年侍卫拦下了正欲进城的两位道士。
“腰牌?”岿斗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师兄。
“哪里来的道士?没有腰牌不准进。”那侍卫喝道。
慎微不动声色,余光瞥向身边一位接受盘查的壮汉,他一面从身上摸索腰牌,一面抱怨道:“忒麻烦,我一天进出八趟,又不是不认得我这张脸。”他暗暗嘀咕,“这荣王爷也真是财大气粗,死了两个刚过门的小妾,居然给全国百姓都做了腰牌,核对身份,不带腰牌不给进城……”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即便对面侍卫也未必能听清楚他的抱怨,却被慎微一字不漏地听见。目光下移,正看清了腰牌的样子,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铜腰牌,四角烙着鹌鹑图腾,正中间一个“奄”字。
“师兄,要不我们叫他通知一下靖——”
岿斗小声出主意,却被慎微以眼色阻止,旋即淡淡一笑,对侍卫客气道:“腰牌我们有。”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两枚一模一样的铜腰牌,递上前去,“我们是受妫府邀请去看风水的,信长君已提前差人送了腰牌给我们。”
“妫府?”奄国除了荣王爷殷绥,便数妫家最为富有,两人加起来富可敌国。这道士连妫家主子号称“信长君”都知道,想必交情不浅。那侍卫在心里盘算一番,又见他们的腰牌货真价实,便挥了挥手,“进去吧。”
慎微正欲将腰牌收起,突然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抓住——
“师兄!”来人张口便叫,热络得很。
慎微皱眉,欲抽手而出,不料却被对方抓得更紧,视线便顺着那只手落到脸上,四目相对,对方竟也是一愣。
那是一个清瘦的道士,唇红齿白,乍一看会觉得——稚气,但仅仅显露在漂亮的脸蛋上,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些令人不忍苛责的天真烂漫,哪怕犯了错也轻易被原谅。而他本人分明很善于利用这一点去笼络人心,一笑起来光明坦荡,连天地都要惊动。轻浮怪诞,哗众取宠——慎微本能地排斥这类人。
“香习?”岿斗一眼认出她来,笑着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
“嘿,无巧不成书!”香习回过神,朝他挤眉弄眼,“俊师兄俏师弟,天下道者皆一家,虽然你们长得比我好看,不过都是自己人啊,带我一起进城去呗。”她指指慎微手上的腰牌,言下之意是顺便帮她变一个出来。
“道分各派,互不相干。”慎微冷淡回绝。